原標(biāo)題:平淡之中有真味(讀書有味)
唐詩是詩中盛景,天中滿月。張若虛的一首《春江花月夜》足以讓人陶醉,無愧“孤篇壓全唐”的美譽(yù)。“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唐詩中這樣優(yōu)美的篇章甚多,選三百首,或選三千首,也都是上乘之作。
唐詩中還有另外一類詩歌,平淡無奇,易被人忽視,也有可能不味其中之妙。大詩人李白一生行蹤不定,飄飄然宛若神仙,人謂之“謫仙人”。這位仙人是食人間煙火的,懷抱著的也是普通人的感情。他有一首《贈汪倫》:“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講述的就是日常生活中的常理常情。
可以說,這首詩在李白詩中,甚至在流傳至今的五萬首唐詩中屬于別調(diào)。不算題目,這首七言絕句將作者“李白”“我”、被贈者“汪倫”的姓名和代稱同時入詩,在唐詩同類作品中極為少見,恐怕屬于創(chuàng)格。問題來了,將作者“李白”與被贈者“汪倫”同時入詩有意義嗎?貌似平淡,而且質(zhì)實,甚至有損詩意,味道何在?
唐俗多以字、號、行第、籍里、官職、封爵等相稱,但詩人們平輩論交,也會直呼姓名以示彼此相親,不拘俗禮,這種情形初、盛唐較為常見。李白交游廣闊,詩中言及時人,往往或名官爵,或稱字號行第,或敘親緣,而能被李白在詩或詩題中直呼姓名的同輩好友并不多,今日可見者僅有權(quán)昭夷、元丹丘、岑勛、王昌齡以及“醉眠秋共被,攜手日同行”的杜甫等幾人。這些人都曾與李白游從多日,詩酒會心,是如兄如弟的知己。汪倫與李白僅是初識,卻在詩題和詩中被李白直呼為“汪倫”,從中可見汪倫的赤心淳樸與李白的真誠純粹。
比較有趣的是,李白的確喜歡自稱“李白”。他曾不止一次自寫“李白”之名。頗為獨(dú)特的是在《襄陽歌》《贈內(nèi)》《贈汪倫》三首詩中,品味三作,可見相通處有二。
其一,三首詩均為飲酒盡興之作。《襄陽歌》為李白醉中歌謠,“舒州杓,力士鐺,李白與爾同死生”既是疏曠語,亦是陶醉語。不難看出,當(dāng)李白自稱“李白”時,身心處于極為愉悅、自在、逍遙的狀態(tài)。
其二,三首詩都內(nèi)蘊(yùn)李白與詩中人平等相待的情意?!断尻柛琛房梢砸暈閮蓚€“李白”的隔空對話,《贈內(nèi)》也可見出李白對妻子的歉疚與尊重。宋人楊齊賢為李白詩作注時,始稱汪為“村人”,后人多沿其說。在名動天下、曾為翰林待詔的李白面前,汪倫難免有身份、地位的不對等。然而,傲上而不倨下的李白并不在意。桃花潭的美景就在眼前,汪倫的踏歌聲就在耳邊,在生命的這個瞬間,李白欣然享受著這樣的淳樸與美好。全篇以“李白”乘舟起,末句以“汪倫”贈“我”收,意脈首尾呼應(yīng),一腔平交眼前人的熱忱貫注其中,讀來并無人名空濫、徑直無味之弊,反覺情思深切,天趣盎然。
詩中如此表達(dá),亦由李白對二人關(guān)系的感受及相應(yīng)的抒情方式?jīng)Q定。李白擅長結(jié)合受贈者的身份、性情及贈別情境,選擇合適的地域景觀、貼切的典故辭藻與分寸得宜的抒情方式。如孟浩然主張抒情言志不必太過直露,追求詩歌的淡雅含蓄之美。李白《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有心致意自己仰慕的這位詩壇前輩,因此詩中三四句“孤帆遠(yuǎn)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二人姓名及身影均未入詩,別意卻盡在景中。
《贈汪倫》的抒情方式就很不一樣,無論是汪倫踏歌相送的殷殷拳拳、豪爽真誠,還是“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的慨嘆,李白的情感抒發(fā)都是熱烈直白的。通過前三句敘事、寫景、抒情的層層烘染,先蓄足了勢,結(jié)句畫龍點睛,點明題旨,此前種種風(fēng)景與畫面都有了著落,全詩也如蛟龍張目,躍出潭面,騰空飛起。與之相應(yīng),贈別的雙方自然也就清晰無隱。清人黃生《唐詩摘鈔》批點此詩曰:“直將主客姓名入詩,老甚,亦見古人尚質(zhì),得以坦懷直筆為詩。”確為解詩之言。
品讀此詩,最要緊之處在于:“李白”之名出現(xiàn)在首句,“汪倫”之名出現(xiàn)在末句,你不覺得李白的真情楚楚動人,而且與一位鄉(xiāng)人平等對視嗎?如果你注意到桃花潭水的深碧、岸上樸素而深情的踏歌聲,人物、色彩、音響交融,詩美在平淡中更有一番滋味。故讀詩之功應(yīng)在平淡處用力。
- 2024-07-22第32屆書博會籌備進(jìn)入沖刺階段
- 2024-07-17深化改革開放|“四本書”引領(lǐng)愛“閱”生活
- 2024-07-15中信銀行與讀者出版集團(tuán)深化合作 共筑文化教育新篇章
- 2024-07-11浙江寧波少年兒童圖書館正式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