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以全球視野書寫故鄉(xiāng)重慶
作為土生土長的重慶人,作家虹影不僅將故鄉(xiāng)作為自己成長的真實家園,還將其作為文學創(chuàng)作的精神原鄉(xiāng),持續(xù)不斷對重慶展開想象。同時,虹影又是一位具有國際視野的作家,這得益于她多年來對世界的細膩觀察和獨特的跨文化生活體驗。
在全球化語境中書寫故鄉(xiāng),在跨文化視角下觀察家園,虹影筆下的重慶不是以一個深居中國西南邊陲的形象出現(xiàn),而是以一種開放、包容的姿態(tài)一步步走向世界。創(chuàng)作于倫敦的詩集《倫敦,危險的幽會》《白色海岸》《快跑,月食》中有大量以異國文化和視角“回眸”重慶的詩,比如《八月》:“四姐說著家鄉(xiāng)方言/種蔥,不停地在花園走著/她隔著墻問:家/英文是什么/她的皮膚一到倫敦就癢/倫敦沒雨沒風/太陽高掛/不斷地中斷思想/鄉(xiāng)村音樂會/被她發(fā)現(xiàn),她輕輕一叫喚/整條街的貓全閃出黑夜/她們的眼睛像我的一樣亮。”這是以一個西方人的視角寫四姐剛來倫敦時的不適應,處處都有重慶的影子,家鄉(xiāng)的方言、氣候、鄉(xiāng)村音樂會,含蓄地表達出對故鄉(xiāng)的思念和對過去歲月的追憶。虹影的詩屬于“冷抒情”范疇,因為她將許多真實體驗隱藏起來,只留下一些似乎沒有關聯(lián)的意象或細節(jié),使我們難以進入其中,而又試圖去破解其中的懸念。作家的“冷抒情”表現(xiàn)在客觀的記錄和講述中,讓人似乎感受不到思鄉(xiāng)愁緒,而是在文化碰撞和理解中“不動聲色”地勾勒出淡淡的重慶印象。
小說《羅馬》中的“平行敘事”模式,是虹影對重慶形象的另一種呈現(xiàn)。書中以主線、副線并行的方式講述了發(fā)生在兩個國度、兩座城市、兩位女性身上的經(jīng)歷。主線是五天半之內(nèi)發(fā)生于意大利首都羅馬、與作家一樣從重慶南岸走出的兩位年紀相仿的女孩的故事。相比母親一輩人,她們更加勇敢地表達自我、張揚個性、追求愛情。故事的發(fā)生地,看似是擁有羅馬斗獸場、萬神殿、威尼斯廣場、西班牙廣場、君士坦丁凱旋門、許愿池和電影大亨費里尼等國際文化符號的羅馬,但副線的展開又將視角拉回重慶,講述的是燕燕的母親——重慶60后一代女性近乎荒蠻的成長經(jīng)歷。主、副線之間的穿插錯落,構建的空間感與時間感,以及大量關于羅馬、重慶風物的寫實介入讓這個原本簡單的愛情故事變得豐盈。燕燕總是把費里尼電影里的臺詞掛在嘴邊,但在羅馬生活過一段時間后,她還是無法接受遠離祖國永遠成為一個羅馬人。作家強調(diào)并重視一個人的文化之根,異國文化在展現(xiàn)其獨特魅力的同時,也在鞏固異鄉(xiāng)人對原鄉(xiāng)的認同感。
虹影還通過食物讓重慶與世界展開互動。《月光武士》中,“他看到桌上鮮花、餐桌的布置和刺身龍蝦、豆腐干青菜、夫妻肺片、棒棒雞、紅油折耳根泡菜。”這是小明在卡菲婭大酒店中餐廳“渝鳳凰”為從日本歸來的佳惠安排的生日晚宴。無論是餐廳的名稱,還是環(huán)境的布置、菜的選擇,都體現(xiàn)出重慶與世界的對話。在散文集《當世界變成辣椒》中,虹影通過美食表達了對故鄉(xiāng)和親人的感情。她把世間美食分為酸、甜、苦、辣、怪5種味道,家鄉(xiāng)的味道大量出現(xiàn)在“酸”和“苦”中。在“酸”的部分,她沒有用任何一個詞來形容重慶食物的酸,但字里行間卻流露著心中的酸澀?!赌赣H告訴我做稀飯的秘訣》一文,虹影回憶起2006年返鄉(xiāng)奔喪的日子,想到母親為自己做冬莧菜稀飯的舊事,“不肯醒來,生怕醒來就見不著母親了”。在《童年佳肴》中,虹影回憶起父親做的清明粑。父親身患眼疾,不常做這道菜,對于一生都在異鄉(xiāng)生活的父親來說,“清明粑就是家鄉(xiāng)”。父親過世后,虹影開始逃避這個吃食,回避這道菜,因為“清明粑連著父親,我一日比一日思念他”。有時,虹影悲傷的回憶式語調(diào)會轉為對現(xiàn)時的感嘆,“又要過年了,記得以前一家人在一起,吃飯時,媽媽總是會跟我們說故事。現(xiàn)在,吃飯時,輪到我給孩子說故事了。”由此,她開始與過去和解,更加理解母親的不易。在“苦”的部分,虹影回憶往事,流露出對家人無法再團圓的苦澀情感。從家鄉(xiāng)的食物中,虹影獲得的是有關成長和珍惜的經(jīng)驗。
有學者在評論新移民小說家的跨界書寫時寫道:“新移民作家的文學創(chuàng)作“出發(fā)于‘原鄉(xiāng)’,思考在‘異鄉(xiāng)’,終極于‘世界’。”誠然,虹影書寫重慶的小說,幾乎都以主要人物從異國返回故土為結局,但在對異質(zhì)文化的學習和感受中,他們早已不再是受單一本土文化影響的人,他們的存在本身宛如一塊色彩斑斕的文化地圖,其中代表其性格特征、身體形象和思想特點的板塊,無一不是融合了本土特色和異域風情的“虹色”。虹影是這樣理解虹色的:“虹七色中沒有黑,紫接近黑,可能比黑理性;藍也接近黑,可能超出黑的感性。”可見,虹影認為自己的寫作絕非任意一種單一顏色能簡單概括。虹影與蘇童等作家相似,他們與西方文學的交流不僅是接受,更是一種創(chuàng)造性的借鑒,展現(xiàn)了中國文學的創(chuàng)造力。這些作家對西方文學的接受中有選擇、消化、改造,更有創(chuàng)造性的借鑒。學界評價說,“雙向的闡釋取代了過去的單向吸收,與西方文學的對話和交流成為中國文學創(chuàng)新的動力。”地方性敘事和全球性敘事的互動絕不是虹影孤芳自賞的鏡子,她不僅觀照個體生命的成長,也尋求對人類生命意識的關懷,嘗試在雙邊文化互動中展開國家、民族、種族與身份問題的探討。她用本土眼光觀察世界,用世界眼光反觀本土文化,將不同文化元素融入作品,在雙向闡釋中走在跨文化書寫的前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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