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門前有一棵大柳樹。它從小樹苗長成拂天大樹,一直伴隨著我成長。它聽到過我的哭聲,也看到過我的笑臉。
我六歲開始上學時,還是日偽時期,我總是不愛去,哭哭啼啼。有時我會帶著家里的小黃狗躲到柳樹前的高粱地里,抓螞蚱,斗蛐蛐,看螞蟻搬家。待到太陽偏西時,我才溜出高粱地,先在柳樹下玩一會兒再回家。我把書包卡在樹杈上,它卻總是往下掉,我心想連柳樹也不待見逃學的孩子。
新中國成立后,父母隨在營口工作的二哥、三哥搬到城里住。我故土難離,和大哥、大嫂留在鄉(xiāng)下,仍與柳樹朝夕相伴。這時候上學,我感到天清氣朗,心情愉悅,學習成績也漸漸好起來,考試常常名列前茅。一次全區(qū)統(tǒng)考,我獲得了第一名。發(fā)布成績那天,我正好去營口探望父母了,是表哥把獎狀捎到家的。他說他從柳樹旁走過時,還向鄰人炫耀了一番。柳樹該記得吧?
童年,讓我刻骨銘心的有兩件事。
一件事,是我患上了傷寒病。在舊社會,這幾乎是不治之癥。我整天發(fā)高燒,昏迷不醒,又沒錢請醫(yī)買藥,只好等死。我新長出的恒牙全都脫落,頭發(fā)也掉光了。姐姐不離不棄,每天背著我,還常到戶外曬太陽。熱了我們就在柳蔭下納涼,姐姐還不時地給我喝井拔涼水降溫。她的背成了我的病床。后來不知為什么,我的病竟?jié)u漸好起來。也許是姐姐的悉心照料,也許是故鄉(xiāng)的陽光、井水和柳蔭,把我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后來,我長出了新牙和頭發(fā)。
另一件事,是我經歷了一場大饑荒。那年月天災加人禍,家里僅有的一點糧食,也被國民黨兵搶去,連藏在花瓶里的蕓豆種也沒剩下。連續(xù)多日,我粒米未進,去采野菜回來,眼望著家門近在咫尺卻再也邁不開步,倒在柳樹下,昏了過去。也是姐姐,發(fā)現(xiàn)了我,把我背回家。
小學五年級時,我轉學到營口。臨行那天,我起得很早,走到柳樹前,撫摸著它,久久不愿放手。柳條隨風飄蕩,似乎在傾訴著留戀之意。小黃狗送我走了很遠,不肯離去,總是圍繞著我跑。我禁不住流下眼淚。
后來,我每次回故鄉(xiāng),小黃狗總是早早地來迎我,直往我身上撲。走到柳樹前,柳樹也總是伸出長長的枝條隨風起舞,似乎要將我輕輕撫摸。
如今,柳樹老了,樹皮斑痕累累,小黃狗則早已逝去。門前路邊的溝水“春風不改舊時波”,故鄉(xiāng)卻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高坎,我的故鄉(xiāng),昔日人煙稀少的小荒村,現(xiàn)在已變成了一個人流如織的大鎮(zhèn)。這里交通便捷,柳樹前的高速公路,通向大海,通向天邊,通向鄉(xiāng)親們的夢想。
(作者:劉繼才,系沈陽師范大學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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