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的話

　　故鄉(xiāng)，是文學創(chuàng)作中永恒的主題，也是我們心中最柔軟的一塊地方。它裝載著兒時的甜夢，盛放著青澀的夢想，也見證了父母頭上新添的幾縷銀絲、脊背上刻下的歲月風霜。無論是裊裊升起的炊煙，還是飄在田野上空的麥香，都那樣令人懷念和神往。抬頭遠望，溫柔的月光傾瀉而下，照耀著舊時光陰，也勾起了游子心底的一縷鄉(xiāng)愁。那么，不妨以思念為筆，寫盡清風與明月，將這一份溫情，遙寄那遠方的故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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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栽種的炊煙，占據(jù)我心靈空地（隨筆）

　　孟憲春

　　“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炊煙是家的旗幟，炊煙無論在什么時候都會是鄉(xiāng)野里的一幅風景畫，一首悠揚的民歌，是多少人夢中的村莊符號。滄海桑田，世事變遷，跟著炊煙的腳步就能回到家?？墒牵敻糁鴷r空的距離，即使被炊煙牽手帶回，也不再是過去的故鄉(xiāng)。

　　我的村莊在秦嶺北麓西岳華山的姊妹山少華山下。我是鄉(xiāng)野的孩子，來自村莊，土生土長，就像村莊的一棵小草，一朵小花，一片瓦礫。村莊里有幾間土坯房、幾畝田、一處院落，永遠是最柔軟溫暖的棲居，那便是我的家。靜坐灶臺前，與父母一起燒火做飯，我拉著風箱扇出的風，吹著燃燒的火焰穿過灶膛，升起裊裊炊煙，燒出香噴噴的飯菜。

　　小時候，我曾問過媽媽：“那里為什么有一股青煙飄到天上就散開了？”“孩子，每天早上、中午和晚上，家家戶戶用柴草生火做飯，炊煙從各家各戶的煙囪里慢慢升起，隨著風，越過屋頂，飄過樹梢，你看到炊煙就趕快回家吃飯，免得大人擔心！”媽媽在柴草的煙熏下溢出了晶瑩的淚花，撫摸我的頭說，似乎炊煙成了一個標桿，成了村莊風吹的方向。

　　生火做飯時，母親笑著對我說：“這炊煙呀，就是煙囪里開出來的花，花開了就能聞到飯的香，天天有飯香，就是好日子。如果煙囪涌出的是濃濃白煙，那肯定是剛起灶。如果是一小縷煙絲，那飯菜差不多要出鍋了。”

　　為這被風吹彎的炊煙，總是幻想吵鬧著，歡笑著，從這家堂屋跑到另一家堂屋，盡情地享受著童年的美好時光，一輩子不離開村子，想永久地待在母親的心里，成為一個長不大的孩子。

　　“春娃，你要有出息，就要好好念書，只有讀書，才能改變村里娃的命運，才能過上好日子。”正在燒火的父親手指炊煙對我說：“人活著就是要像這炊煙，向高處走，向遠方走。”從那時起，我就記住了父親遠眺炊煙的目光，記住了炊煙的方向，記住了頭頂那一片純凈湛藍的天空。

　　那時的農(nóng)村，炊煙是最為顯著的標志，每天的早晨、中午、晚上，母親換上一件破舊的圍裙，頭戴汗巾，點燃灶膛里的柴草，拉動風箱，為一家人做飯。飯做熟了，母親臉上落滿了煙塵，成了秦腔戲里的丑角。遇上陰雨天氣，柴禾濕漉漉的，在灶膛里只冒煙不見火，滾滾濃煙排不出，霎時充盈了滿屋，嗆得一家人直咳嗽。好不容易做熟了飯，母親臉上卻掛滿了嗆出的淚花。

　　隨著我慢慢長大，也逐漸理解了被風吹彎的炊煙的含義，哪里生起炊煙，就是有人扎根于那里生活。沒有炊煙，就沒有吹過村莊的風，炊煙是村莊飄揚的一面旗幟，母親就是升旗的旗手，和旗幟一起升起的還有母親內(nèi)心升騰的希望與沸騰的生活。每當旗幟升起的時候，我們的目光和炊煙一起纏繞著飄向高空，直至融入那無邊的藍天白云，直到它成了母親最溫暖的臂彎，直至它成了母親最親切的呼喚。外出務(wù)工的人們看到這面旗幟，就如同回到母親的懷抱，如同回到親人的身旁。被風吹彎的炊煙，一個村子的全部，是扎根在土地上的人們的希望，更是村莊高高揚起的一面寫滿母愛的旗幟。炊煙成了我的精神家園。心里空虛的時候，被風吹彎的炊煙，讓我從落寞中及時找到人生的標尺，時刻保持對生活的信心，也激發(fā)了我要努力讀書過上好日子的念頭。

　　近年來，炊煙漸行漸遠了，千百年來，用柴火燒茶煮飯的傳統(tǒng)生活方式正在被顛覆。我想，還會有很多像炊煙一樣的東西離我們遠去，成為遠去的回憶，也一定會有很多更加現(xiàn)代化的生活方式來到我們身邊。

　　這些年，村里的樓房越建越多，煙囪越來越少，被風吹彎的炊煙也徹底從村子的上空和人們的視線里消失了。傍晚，我登上了兒時與小伙伴們指點炊煙的少華山，放眼望去，村子的上空，沒有了炊煙的籠罩，碧藍如洗，干凈而靚麗。風吹彎了的炊煙，遠去了，留下了一片藍藍的天。

　　風帶走的炊煙是一部流動的歷史，記載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恬淡生活，每個時代的炊煙都記載著那個時代人們生活方式的印跡。如今的鄉(xiāng)村很難再看到炊煙了，偶爾飄起的一縷炊煙，顯得那么孤單，那么落寞，似乎在告訴我們，這將是村莊最后的風景。炊煙結(jié)束了持續(xù)千百年的歷史使命，帶著我們不舍的鄉(xiāng)愁，煙消云散了。土地貧瘠，炊煙卻總不會消瘦。土地豐腴，母親栽種的炊煙，正以綠色擴展，占領(lǐng)我心靈的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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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里故鄉(xiāng) 不離不棄（隨筆）

　　向墅平

　　一株株草，亙古以來，就那么親密地依偎在故鄉(xiāng)大地上，和故鄉(xiāng)不離不棄……

　　其實，自我降生人世，草就迎接了我，并陪我走過童年悠悠歲月。故鄉(xiāng)大地上，遍地是草；也像一個個原始的文字，爬滿了兒時的記憶。田間，地頭，山坡，甚至屋前屋后，都有草的身影，只要吸收陽光、空氣和雨露，就可蓬蓬勃勃生長。草，隨處可見的草，自然給我們孩子提供了玩樂之便。我常常和伙伴們一起，在草叢里捉蛐蛐、蝴蝶來玩。我們在大片的草地上，一邊小鳥般歡叫，一邊毫無顧忌地瘋跑，即使摔倒了，也絲毫不會覺疼。有時，索性躺在松軟的草地上，半瞇著眼睛遐想，或仰望藍天上云朵飄飄入神。而看著晶瑩圓潤的露珠兒，在草葉上晃悠悠滾動，不啻一種童年美育啟蒙。

　　草，遍布故鄉(xiāng)和童年。曾以為，自己會永遠被一株株草組成的溫柔網(wǎng)網(wǎng)住——也同化成一棵草，度過一生春秋。可，多年以后，我還是沖出了這張溫柔網(wǎng)，走向更廣闊的世界，后來，在草極稀少的城市，構(gòu)建自己新的生活?？磻T了一株株草修飾出的世界，覺著貌似繁華的城市荒涼而陌生。網(wǎng)上有段文字寫得可算動人心魄：“在城市里看見草，人的眼睛都綠了。草在城市是珍貴的，點綴在風景區(qū)，猶如在碩大的王冠上鑲幾顆綠寶石。”

　　故鄉(xiāng)大地上的草，和鄉(xiāng)親們有著理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糾葛。記憶里，父母如鄉(xiāng)親們一樣，常常從野外割回青草，喂養(yǎng)家里那頭大水牛。大水牛吃著草，津津有味的樣子，像咀嚼美食，我有時調(diào)皮，把它嘴邊的草拿開，它也不惱但眼巴巴望著我，意思是說：我還沒吃夠呢。有時，我們孩子也會牽著牛兒，到野外，讓它自己將草吃個夠。大水牛和鄉(xiāng)村里無數(shù)耕牛一道，吃飽了草，就有使不完的勁，耕耘出鄉(xiāng)親們希望的水田，再慢慢長出飽滿馨香的稻米，喂養(yǎng)一代代鄉(xiāng)人。那是一株株草，獻出自己的生命，作出的貢獻——繁衍生息，長久生長。母親還常常將割回來的較為枯干的草，晾曬在屋前地壩上，徹底變干后，用來作做飯的燃料。那一株株草，又犧牲自己，供養(yǎng)出鄉(xiāng)村綿延不絕的煙火。那裊裊炊煙里，應(yīng)該就有草的靈魂呢。父母有時還會把草弄碎，同家里的農(nóng)家肥拌起來，澆上水，堆成堆，用鐵鍬拍實，讓它腐爛發(fā)酵，到種地的時候是最好的農(nóng)家肥。這樣，一株株草，就和鄉(xiāng)親們結(jié)下了深厚的情誼。

　　但有時，草也會成為鄉(xiāng)親們的“冤家”。當它們像不懂事的孩子一樣，在莊稼地里野蠻生長，影響了莊稼的生長時，就成了父母和鄉(xiāng)親們眼里的“雜”草。我看過也參加過除草的勞動。一株株除，確實費力費時。“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呈現(xiàn)的，就是鄉(xiāng)人除草的辛苦畫面，是農(nóng)耕文化的縮影。

　　前時，回了一趟老家。一株株草，長得那般旺盛。一塊塊無人打理的田地，長滿了草；一條條罕有人走的鄉(xiāng)間小路，長滿了草；就是被我們拋棄在原地的老屋地壩邊，甚至窗臺上，也有草入駐。一株株草，具有慈悲心：填補著故鄉(xiāng)大地的荒涼，維系著鄉(xiāng)村原始的生機。我撥開一路上眾草阻擋，來到父母墳前。呵，密密麻麻的草，和父母愛恨糾葛了一世的草，像是為長眠的父母，蓋上的一床厚厚的被子烈日、風霜，以及遺忘。我深深躬下身，向父母也向眾草鞠躬……

　　回城時，我?guī)狭艘淮枢l(xiāng)的泥土，將它們置入陽臺上的花盆里。不久，花還在休眠期，盆里齊刷刷長出一株株草：和故鄉(xiāng)大地上的草，那么神似，有著熟悉的氣息。我舍不得拔除它們，也不許愛人拔除它們。我相信，它們正是故鄉(xiāng)的草種，在此落戶——看著它們，就像看見故鄉(xiāng)，看見我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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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鄉(xiāng)懷抱里，所有疼都不值一提（隨筆）

　　黃敬敬

　　外出工作后，很難有時間在家中長住，但隨著年歲的增長以及心境的某些變化，對家鄉(xiāng)的情感日益深了。

　　人間秋季里，跨過山水，從千里之外的城市趕至家鄉(xiāng)，溫而不燥的空氣中，家鄉(xiāng)的一碗熱湯面，淡淡香味在半空中氤氳，這香味，早已在列車未抵達前闖進了我的鼻腔。

　　故鄉(xiāng)的清風、雨露、蟲鳴，院落里母親平日栽下的辣椒、絲瓜等，絳紅色的紅木門以及奶奶矮小守望的身影，不時會在某一刻闖進我的腦海?；氐焦枢l(xiāng)，一切都未改變，在秋之蒼茫的日子里，一切又似乎有了變化。還是出門就筆直向北的小路，路兩旁是還未完全成熟的水稻、黃豆，抬眼望向遠方，在日漸崛起的小樓旁，還留有兒時的淡淡鄉(xiāng)味。舊屋樸樸斑駁，成片的稻田，在故鄉(xiāng)溫柔、厚實的懷抱里，孕育著即將成熟的稻谷，清風拂來，浩浩蕩蕩，掀起一片黃綠。

　　“農(nóng)民對土地是有感情的。”想起十余年前，祖父拄著手杖，站在深綠色的芽草上，面向綿延不盡的大地說。如今，他的生命與土地混為一色，使得故鄉(xiāng)的那片土地更加溫和柔軟。

　　爺爺?shù)膲炓倭⒂谀莻€灰黃色的高坡上，墳周圍圍籠著高大的楊樹，密密的枝葉，在風中互相摩擦，仿佛是在替我那親愛的爺爺訴說著一切。我每次回到故鄉(xiāng)時，總要到他的墳前坐一坐，說些話，我總覺得，即便十多年過去了，他的音容笑貌仍舊清晰如昨，仿佛我抬起頭，仍舊能聽到他的那句，“妮，人一定得善良”。他確實做到了，他的一生中，質(zhì)樸善良，在遠離都市的鄉(xiāng)村生活里，春耕秋收，年復一年，將自己的氣息融于沃土，坦然面對鄉(xiāng)村生活的寂寥與平淡，最終，又歸于大地。

　　回鄉(xiāng)之前，為了避免奶奶過度的期待，我們總要小心翼翼地藏著回去的日期，但她仿佛有感知。九旬的她，或許總是在心底默算著家人回去的日子，還未到家，遠遠地，便看到她站立于大門前，目光望向遠方，仿佛在等著什么。我叫一聲“奶奶”，她便興奮地應(yīng)答一聲，身體緊緊地靠向我，就像小時候，稚氣未脫的我總要依偎在她的身旁，接受著她的慈愛與撫摸。大把大把的餅干、面包不時地往我的手里塞，滿滿的，即將溢出來的愛，像一股熱流，緩緩地漫過我的內(nèi)心，溫暖著我。

　　門前的野菊花，金黃色的光，明亮亮地投進奶奶渾濁的眼窩里，那光里，仍是慈愛。有一段時日，她糊涂至不知冷暖，炎夏里，穿著厚厚的棉外套，捂出滿背的痱子，她一直覺得自己可能撐不過夏天了，秋天來的時候，她的眼里又有了光芒。我攙著她，一起在院子里走路，沐浴著燦爛的陽光，青黃色的楊樹葉在風中，翻轉(zhuǎn)身后緩緩落下。那個時候，我多希望，能一直攙著奶奶，一直這樣走下去。“妮，下次回來還不知能不能再見到奶……”那一刻，我淚流滿面。

　　夜晚，收拾雜物時，看到了奶奶40余歲時的老照片，穿著灰黑色襯衫，黑發(fā)繁密，臉龐年輕秀氣，如此年輕的面容，讓我感到絲絲陌生而又心中五味雜陳。原來，她也曾年輕過，和我一樣。想到當年那個扎著馬尾辮，蹦蹦跳跳跑向家，向自己的媽媽撒嬌的女孩，如今，臉龐的皺紋滿布，蹣跚的身影，還在向歲月宣告著她的倔強。

　　我只有啞然。

　　站在院子里，和時間之間，我感受到了一種力，不由自主地享受著這可貴而又平常的寧靜。一縷淡淡的桂花香從鄰居家的門前飄來，熟悉而親切的氣息，讓我瞬間輕松平靜下來。大口大口呼吸，入了眼的，是母親前些時日栽種下的無花果樹以及滿地的青菜綠，濃烈的綠里，時間仿佛變得無關(guān)緊要，只剩下無數(shù)被放大了的細微之美，纏綿著這一整日的心情。

　　每次回鄉(xiāng)，我都會站在故鄉(xiāng)的小路上，向遠處眺望，這個習慣，多少年了，一直未變。十余歲的少女，穿著粉色上衣，臉龐始終掛著兩抹紅暈，在夕陽里，一直站著，那個時候的自己，坦率爽朗，相信一切的美好。如今，十余年恍然而過，故鄉(xiāng)的舊房屋、舊河流，都漸消逝，卻仍舊有個身影，總在某一時刻，出現(xiàn)在故鄉(xiāng)的小路上，融進熱烈的晚霞里，與天空一樣，成為溫暖的橙紅色。

　　我將拍攝出來的故鄉(xiāng)景致、花朵、雞犬等照片發(fā)給朋友看，她一陣狂喜，倒像是我的故鄉(xiāng)也藏著她的童年，或許，我們都曾經(jīng)深切地愛過一個與故鄉(xiāng)極為相似的地方。

　　朋友問，“為什么你總想回家？”我微微一笑，找出故鄉(xiāng)的圖片答，“因為這個地方讓我很平靜踏實，即便大多數(shù)的河流已被填平，即便兒時的玩伴為人父、為人母，奔波的身影，有了歲月的痕跡，只要回到故鄉(xiāng)的懷抱里，所有經(jīng)受過的疼都變得不值一提……”

　　這或許就是故鄉(xiāng)賦予人的力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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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鄉(xiāng)水不息 心河永存（隨筆）

　　惠子月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條獨特的河，那是一條屬于家鄉(xiāng)的無言之河，也是一條屬于心靈的永恒之河。

　　漫步在村間小徑，輕嗅槐花醉人的香氣，聆聽喜鵲悅?cè)说母杪暎恢挥X便陶醉其中。踏著顆顆如美玉般瑩潤的鵝卵石向河灣走去，淺淺泥沙印著排排清晰的腳印，清清河水緩緩流淌，時而被石頭阻攔，發(fā)出清冽悅耳的聲響，正所謂“泉水激石，泠泠作響”。閉目靜聽，冥冥之中似乎領(lǐng)會到了“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中李商隱的心旌搖曳，思憶華年。音韻之靈動固是令人心生情念，而流水之空靈卻是不同的音色，帶給人的是清逸淡雅的心境。耳畔之靈動，是潺潺流動的自由之水，是槐花飄逸的村莊之水，是叩響心弦的情思之水，好一曲空靈悅動的水之交響！

　　河畔靜坐，沉浸在流水描摹的水墨畫卷中，幾個孩童的嬉笑聲打斷了我的思緒。他們光著腳踩在光滑的鵝卵石上，幾條透明的小魚時不時游來親吻他們的腳丫。兒時，我也曾在這清澈的小河里撈過小魚，撿過鵝卵石，拔過“谷荻”，也曾和一群小伙伴在河畔嬉戲，最后總是弄得渾身濕透，滿臉河泥，免不得被長輩責怪。

　　可那又能怎樣呢？幾個小調(diào)皮還不是在接受完“教育”后，吐兩下舌頭，便撒歡似的跑開了？想到這里，我不禁“噗嗤”地笑了。過去的美好或許也如同緩緩流淌的小河，悄然流向歲月深處，卻不曾被人忘記。

　　“老張啊，俺看你這一瞅老半天了，不知道咋走了吧，眼看就要輸嘍！”“你著個啥急，你要是不下，就回家吃飯吧！”一聽這幾句話，不用回頭就知道，肯定是住在河邊的那兩個倔老頭又在下象棋了。

　　河邊清涼，過去常常有人在河邊坐著小板凳、搖著蒲扇下象棋、打撲克、嘮家常。如今卻大不相同，村子里建起了活動中心，配備有專門的棋牌桌和遮陽的小棚子，更有河邊的人家拿出自家的風扇為桌前的人消暑。但不變的是，這條小河仍是這個村子的靈魂。

　　雖然許多年沒下過象棋了，但我還是按捺不住想要湊近棋盤去一探究竟。老張圓圓的大框老花鏡下，一張布滿皺紋的臉憋得通紅，手不停地摩挲著并不算長的白胡子，在深思熟慮后終于落下“啪嗒”一聲。那氣勢，仿佛在和對面的“笑呵呵”爺爺說，棋可輸氣勢不能輸！

　　我正盯著老張的白胡子發(fā)愣，突然，圍觀的人發(fā)出了陣陣驚嘆聲：“要將軍了，要將軍了！”我趕忙將視線移回棋盤，出乎意料的是，老張竟扭轉(zhuǎn)了敗局，只差一步便可將軍！

　　老張對面的“笑呵呵”爺爺眼看敗局已定，表情驀地凝重了起來，“噌”地一下站起來，擺擺手說：“不下了，不下了，吃飯去了。”“去俺家吃吧，喝兩盅！”雖然“笑呵呵”爺爺一再推辭，老張還是拉著他徑直往家走。

　　圍觀的眾人像是習慣了似的對著兩個老人的背影說笑，我知道，他們不是在笑“笑呵呵”爺爺輸了棋，而是在笑這兩個可愛的倔老頭！縱使棋局上劍拔弩張，私下里的兩個老人，關(guān)系好到常常被村里人拿出來說道。雖然兩個老頭都很倔，但卻彼此知心，這或許就是村子里老一輩人樸實淳厚的交情吧！

　　夕陽西下，鄉(xiāng)河似練，流水微漾，映出村莊樸實的倒影。高高低低的房屋，裊裊升騰的炊煙，青翠欲滴的垂柳，孤芳自賞的野花……“古渡人家煙水隔,鄉(xiāng)心繚亂垂楊陌”，這一切都是那般的翩然如詩，絲縷如畫。此時的我，仿佛置身于名為村莊的水墨畫卷中，游遍萬水千山，怎及故鄉(xiāng)之水的詩情畫意？賞遍流風回雪，怎及故鄉(xiāng)之水的回眸一笑？

　　圓月被聲聲犬吠所喚出，悄悄爬上了屋脊，為小河渡上了一層細細的碎銀。飯后時分是整個村莊最熱鬧的時候，幾年前經(jīng)過規(guī)劃修建，除了活動中心，村子還筑牢了河堤，并將河上的土橋改建成了古色古香的石橋。

　　今晚的石橋上又是“鮮花朵朵開”。明亮的路燈下，手舞扇子的奶奶、阿姨們盡情跳著廣場舞，在隊伍后面，還有性格開朗的老大爺跟著旋律邁動腳步。如果再走近些，就會發(fā)現(xiàn)，廣場舞并不是中老年人的專屬。你瞧，那個老奶奶家的小孫子邁著肉嘟嘟的小短腿，踩著小碎步，跳得多起勁呀！

　　吃完晚飯的男人們常常會三三兩兩地背著手沿著河邊散步，聊聊三國水滸、談?wù)劰ぷ魇聵I(yè)、說說村里建設(shè)、談?wù)剣鴥?nèi)外大事。他們時不時也會駐足片刻，向石橋上看幾眼，看看自己家的娃跟著奶奶媽媽跳舞跳得開心，常常會感嘆一句“這幾年跟以前真是不一樣?。?rdquo;隨后，新的話匣子就又被打開了……

　　日升月落，小河始終叮咚作響，彈撥起一段段悠揚的思緒，融入流水自然的韻律中，傳達出那隱秘的心事。河水緩緩流淌，流淌出家鄉(xiāng)秀美的畫卷，也流淌著心中不變的依戀，伴著魚兒游向遠方。故鄉(xiāng)之水養(yǎng)出故鄉(xiāng)之人，故鄉(xiāng)之人育出故鄉(xiāng)之水。縱使遠離故鄉(xiāng)數(shù)年，但在嘈雜生活中回憶起的點點滴滴，也如同這涓涓細流，不斷滌蕩著躁動的心，喚起對故鄉(xiāng)之人的殷切懷念，也喚回對青春年少的歡愉記憶。

　　鄉(xiāng)水雖無言，卻并非無情，它見證了一盤盤棋局的輸贏，一個個孩童的成長，一幢幢新房的搭建，一戶戶人家的歡顏。這一切隨著涓涓細流，穿過點點回憶，緩緩匯入心河，綻放出朵朵水蓮，描摹出家鄉(xiāng)之水的靈動舞姿，展現(xiàn)出家鄉(xiāng)之畔更替的春秋冬夏，勾勒出家鄉(xiāng)之人的樸實笑顏，永存心間，代代不息……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