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用:為書籍的一生》汪家明 著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出版
■綠茶
近讀幾本從私人角度撰寫的書業(yè)史,感觸良多。出版人汪家明的《范用:為書籍的一生》,講述出版家范用的出版人生,自1938年入行,范用的一生可謂是“為書籍的一生”;《美術給予我的》,則是汪家明講述自己的美術生涯以及美術對于他從事出版的重要作用;再一本《一個人的書籍設計史》,作者寧成春是三聯(lián)書店獨立建制后的首任美編室主任,他的設計思想奠定了三聯(lián)的書籍風格;最后一本劉檸的《私享錄:四十年來書業(yè)》,則是一位資深愛書人對40年來中國書業(yè)的致敬和回望。
為書籍的一生
1937年秋,15歲的范用成了讀書生活出版社的一名實習生。1949年9月,范用調(diào)到北平工作,在出版局、新華書店等幾個單位輾轉(zhuǎn)后,1950年12月進入新創(chuàng)立的人民出版社。1960年,范用得到一本俄羅斯出版家綏青的傳記,他寄去請翻譯家葉冬心審閱并翻譯。葉冬心讀后回信說:“這是一本不可多得的好書,值得把它翻譯出來。”1963年7月,《為書籍的一生》由三聯(lián)書店出版,僅印2120冊,沒想到,書上市后大受歡迎。
俄羅斯出版家綏青的這本自傳,記錄了他15歲從家鄉(xiāng)來到莫斯科打拼的歷程,從干雜工開始到一點點學習書畫販賣,到成為書鋪骨干,再到自己開辦石印廠,成立“綏青圖書出版股份公司”,出版有托爾斯泰、契訶夫、高爾基等大文豪的作品,成為他們的朋友。在近世俄國出版史上,綏青無疑是大人物。
在綏青身上,范用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也是15歲離家闖蕩,進入出版業(yè),開啟自己“為書籍的一生”。這個書名雖然印在綏青這本傳記上,其實也是范用為自己定制的。
1978年,范用被任命為人民出版社副社長兼副總編輯,并分管三聯(lián)編輯部。1979年,國家出版局任命范用兼任三聯(lián)書店總經(jīng)理。1978年至1985年,是范用作為出版家、編輯家最輝煌的八年。尤其是1979年,可以說是中國讀書界的分水嶺。
1979年1月,一本新刊物《新華月報·文摘版》問世,創(chuàng)辦者是范用。兩年后,改名為《新華文摘》。同年4月,《讀書》創(chuàng)刊了。第一篇文章是李洪林的《讀書無禁區(qū)》,開宗明義地問到:“人民有沒有讀書的自由?”一經(jīng)發(fā)布引發(fā)巨大反響,也樹立起《讀書》作為知識分子思想刊物的地位。
1979年12月,三聯(lián)書店版的斯諾《西行漫記》出版,不到兩個月,本店和各地加印的已超70萬冊?!段餍新洝分凶g本出版,可謂是中國現(xiàn)代出版史上的大事,許多人的命運因為讀了這本書而改變。范用想起自己還是14歲少年時,在鎮(zhèn)江澡堂里一口氣讀完的《毛澤東自傳》,就是《西行漫記》當中的一章《一個共產(chǎn)黨員的由來》。
1981年7月,楊絳《干校六記》出版。薄薄的小冊子,現(xiàn)已成為公認的當代散文精品。1981年8月,《傅雷家書》在重重阻力下艱難出版,上市后,王府井書店排起長隊,一年內(nèi)狂銷十多萬冊,暢銷至今。
1986年,三聯(lián)書店恢復獨立建制,此時范用已退居二線,但也閑不下來,仍在忙著出書。
1987年9月,巴金的《隨想錄》全本由三聯(lián)書店出版。對于這本書,范用可謂精益求精,用最好的紙張(調(diào)用為出版《毛澤東選集》備用的紙)、最好的裝訂(卡紙硬封加護封)、最精心的設計(范用親自設計)。巴金收到樣書后很滿意,給范用寫信說:“《隨想錄》合訂本能夠印得這樣漂亮,我得感謝您和秀玉同志。說真話,我拿到這部書已經(jīng)很滿意了。真是第一流的紙張,第一流的裝幀!是你們用輝煌的燈火把我這部多災多難的小著引進‘文明’書市的。”
用“為書籍的一生”形容書癡范用再貼切不過了,范用在自述《我這個人》中寫到:“我做了50年出版工作,雖然是平凡的工作,卻是有意義的工作……我熱愛這份工作,看重這份工作。倘若問我:你的樂趣是什么?我說:是把一部稿子印成漂亮的書送到作者讀者的手中,使他們感到滿意。”
美術在出版中的作用
汪家明學美術出身,大學畢業(yè)后進入山東畫報雜志社,1993年主持創(chuàng)建山東畫報出版社,策劃出版《圖片中國百年史》《老照片》等影響深遠的書籍和刊物。2002年調(diào)任三聯(lián)書店任副總編輯,分管書籍裝幀設計,并策劃出版了《視覺中國叢書》《凱恩斯傳》等;2011年就任人民美術出版社社長,策劃出版了《中國美術全集》(普及版)等。
在《美術給予我的》一書中,汪家明坦言,要是沒有美術的基礎,完成這些工作還真不太可能。美術在出版中的運用,幾乎是方方面面的,氣質(zhì)、色彩、開本、紙張、裝幀,無不體現(xiàn)審美能力。
在《老照片》產(chǎn)生巨大影響力后,汪家明想創(chuàng)辦一本《老漫畫》,在徐城北先生引薦下,汪家明認識了范用,作為一名老漫畫迷,范用對《老漫畫》給予高度關心,介紹了很多重要的漫畫家和研究者給汪家明,1999年,《老漫畫》正式出版,廣受漫畫迷們喜愛。
在和范用的交往中,汪家明深受其設計思想的影響,而范用在書籍美學上的獨特氣質(zhì),以及由其一手鍛造的“三聯(lián)風格”,至今依然是讀書人的風范代表。
范用認為,“不看書稿,是設計不好封面的。”三聯(lián)書店出版了很多書話集,像鄭振鐸的《西諦書話》、唐弢的《晦庵書話》、葉靈鳳的《讀書隨筆》等,還有黃裳、謝國楨、楊憲益、曹聚仁、馮亦代、趙家璧等等名家的書話集,愛書成癡的范用對于每本書都投入很大精力,認真看書稿,選合適的人來設計封面,合適的插畫來做素材,也自己設計封面和版式。
范用還說過:“書籍要整體設計,不僅封面,包括護封、扉頁、書脊、底封、板式、標題、尾花,都要通盤考慮。”像姜德明先生編的《北京乎》就是通盤考慮的典型案例:書名是啟功先生寫的,封面畫是邵宇畫的,封面圖章是曹辛之刻的,而整體設計則是范用自己。他把封面平鋪開來,從左至右,后勒口、封底、書脊、封面、前勒口,每一處細節(jié)都恰到好處,封面上甚至連出版社名號都沒留,只在書脊上印了一個三聯(lián)書店的LOGO,因為在范用看來,這個封面上不能再加任何東西了。
2007年,范用出版了《葉雨書衣》,精選了自己退休以后設計的書籍作品。葉雨是范用的筆名,“業(yè)余”之謂也。署名葉雨的封面設計,都是范用退休后的作品,也是范用出版生涯中的最后一本書。
是私人設計史也是中國出版史
三聯(lián)風格是范用、沈昌文、董秀玉等幾代出版人不懈努力的成果,作為三聯(lián)獨立建制后的第一任美編室主任,寧成春的書籍設計被認為是奠定了三聯(lián)獨特人文氣息的風格。我們每個人的書房里,或多或少都有寧成春設計的三聯(lián)之書,在他60余年的設計生涯里,總計設計了1500多種圖書。
寧成春的設計思想深受范用影響,而范用則是魯迅設計思想的傳承者。寧成春曾回憶到:“有時候我畫的方案總是通不過,書又急著開印,范老就笑瞇瞇地哼著小曲走來,一只手拿著小紙片,紙片上用軟芯粗鉛筆畫著他思考的方案,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說:‘試著這樣畫一個’,‘把這個圖改一下’……他不明確告知你怎么改,我只能自己揣摩他的意思。”
20世紀八九十年代,三聯(lián)書店出版的大量人文社科書籍,在書友中產(chǎn)生巨大影響。“中國近代學術名著叢書”“西方現(xiàn)代學術文庫”“三聯(lián)哈佛燕京學術叢書”“文化:中國與世界叢書”“學術前沿叢書”“鄉(xiāng)土中國叢書”等一大批叢書,開辟了一種極具標志性的三聯(lián)面目,在逛書店時,一眼就能辨識出它們。
《陳寅恪的后20年》《金庸作品集》《錦灰堆》《城記》《吳宓日記》《世界美術名作二十講》《我的藏書票之旅》……這些典型三聯(lián)風格的書,不僅僅是寧成春一個人的書籍設計史,也是中國出版史的重要標志,更是很多讀者的私人閱讀史和淘書史。
呈現(xiàn)出40年出版史完整風貌
和上面幾位不同,劉檸是資深書蟲,有劉檸這樣的愛書人幾十年如一日的閱讀和搜羅,中國40年來的出版史遂得以呈現(xiàn)出完整的風貌。
《私享錄》篇幅不大,書中既有對“小開文化在中國”的梳理和考察,也有對“那些逝去的書店”的追思和惦念,而舊書店里的民國范兒、老刊物里的獨立態(tài)度,都是劉檸書中記述的要角,透過書頁,它們正朝我們走來。
劉檸坦言,這本小書與其說是對40年書業(yè)史的致敬,毋寧說是作為一介出版“檻外人”對這種生態(tài)進化史的深情回望。唯期能從棱鏡的不同側(cè)面,折射出書業(yè)昨日的光影,綴成一輯個人化的書業(yè)私史。
拿劉檸梳理的“小開文化在中國”來說,中國小開本文化起于民國時期王云五在商務印書館主持的“萬有文庫”,之后形成燎原之勢。改革開放后,“小開文化”又是一番漫長的演化過程。
上世紀90年代,小開本之風愈演愈烈。1989年,作家出版社的“四季文叢”,1992年,廣西教育出版社的“名人之侶回憶叢書”,1994年,海南出版社的“人人袖珍文庫”等等,已形成一定氣候。集大成者是翻譯家柳鳴九主編的“法國廿世紀文學叢書”,該叢書共十輯,每輯七種,共計70種。前五輯由漓江出版社出版,后五輯由安徽文藝出版社出版。1985年啟動,歷時14年,到1999年完成這“漫長的旅程”。
而在劉檸的書業(yè)回望中,三聯(lián)書店也是最繞不開的一家,“三聯(lián)小白本”“讀書文叢”“三聯(lián)精選”等,自然是小開文化癡迷者劉檸的心頭好。
進入21世紀,小開文化在中國出版業(yè)已成平常之事,各家出版社不出個小精裝,都不好意思參加書展。但在劉檸看來,江河浩蕩的小開潮流,其實是由兩股水流匯成,雖然都是小開,卻代表了兩種不同的文化:其一是改革開放之初,由三聯(lián)版“讀書文叢”“新知文庫”等首倡的小開平裝文化,其二則是21世紀之后興起的小精裝小開文化。前者成溪日久,細水長流,雖未見洶涌,卻始終不絕;后者雖中途匯入,但一路狂風驟雨,喧鬧奔騰,一泄而過,似乎用力過猛。
小開文化在中國,似乎注定是小眾文化之一種,能如此專注于小開文化之流變,足見劉檸對中國出版業(yè)觀察之細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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