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駿 受訪者供圖
懸疑、上海,這是作家蔡駿身上的兩個標簽。從2001年長篇懸疑小說《病毒》橫空出世,此后他以旺盛的創(chuàng)作力,接連出版《貓眼》《荒村公寓》等小說,一度連續(xù)9年保持中國懸疑小說最高暢銷紀錄。
很多80后90后是“看著蔡駿的書長大的”,近些年,蔡駿似乎變了。他在2021年和2023年出版的《春夜》《一千萬人的密室》,無論題材還是語言,都與此前作品截然不同,很多讀者感覺,這不像是同一個人寫的,甚至有人懷疑他找代筆了。
出生于上海,生活于上海,蔡駿是一個正宗的上海人。從《春夜》開始,他用大量文學人物的名字和上海的地標相互交織,構建他自己的上海——一個不同于張愛玲、王安憶,或是金宇澄的上海。
在蔡駿看來,上海是一個適合懸疑的地方,而生活是最大的懸疑。“對我來說,現(xiàn)在的每一次選擇都面臨著不可測。我并不知道走出舒適區(qū)的挑戰(zhàn)最終會怎樣,但我愿意去嘗試,愿意去面對不可預測的未來。”
中青報·中青網:《春夜》和《一千萬人的密室》可以視為你的轉型之作嗎?
蔡駿:這兩部作品本身在類型、風格、語言上都有蠻大的差別,但共同點是作品的文學性都會更強,并結合了一定的類型性。之前大家知道我的作品往往是懸疑小說,其實我從2014年就又開始系統(tǒng)性地寫純文學的中短篇小說,一直到今天,不斷地在文學期刊發(fā)表作品。
從類型小說到純文學,需要換一種思維方式,這種挑戰(zhàn)明顯地在我身上發(fā)酵。當然,懸疑小說我依然在寫,比如2017年出版的《宛如昨日》《鎮(zhèn)墓獸》系列等,只是從《春夜》開始,我有了一個對自己的集中的總結,不僅是文學的總結,某種程度上還是對自己人生的總結。到《一千萬人的密室》,我更想在類型小說和純文學之間找到一條能夠兼容并蓄的道路。
中青報·中青網:無論是最初的《病毒》還是不久前出版的《一千萬人的密室》,你似乎喜歡在一個現(xiàn)實環(huán)境中講一個虛構故事?
蔡駿:我喜歡那種亦真亦幻的故事,在現(xiàn)實與虛構間找一個平衡點。如果讓我去寫完全架空的奇幻故事,對我而言就太遙遠了,沒有一個支點——這個支點就是我們的現(xiàn)實。
現(xiàn)實可以是發(fā)生在身邊的故事、真實的時間地點,以及我們經歷過的所有集體記憶,但更重要的是作者要去把握一種真實的典型環(huán)境?,F(xiàn)實主義,并不等于復制現(xiàn)實;如果完全描述現(xiàn)實,那不如去看報告文學、紀錄片,這不是小說承擔的職責。文學的真實是更抵達人的本性、人的一種經過提煉的狀態(tài)。
回到懸疑小說,其實小說中絕大多數(shù)案件是不會在現(xiàn)實中出現(xiàn)的,現(xiàn)實案件一般沒有那么復雜,犯罪分子的作案動機也比較簡單。那為什么要在小說中設計得那么“有創(chuàng)意”?因為那是一種文學的真實、更重要的真實,體現(xiàn)的是其背后的人際關系與社會問題。
簡單來說,可以理解為故事發(fā)生的環(huán)境背景是真實的,人物和故事是虛構的,但故事反映出來的人和社會的狀態(tài)又是真實的。
中青報·中青網:你的第一部懸疑小說是2000年發(fā)表于“榕樹下”網站的《病毒》,當時為什么想寫一部懸疑小說?
蔡駿:寫《病毒》的時候,我甚至不知道什么叫懸疑小說。當時國內沒有類型小說的概念,更多的是在說“驚悚小說”“恐怖小說”“靈異小說”,以及傳統(tǒng)的“推理小說”。這些概念現(xiàn)在依然存在,只是到了2004年、2005年左右,我非常有意識地想要以“懸疑”來概括以上那些小說類型,因為它們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有懸念。
日本稱之為“推理小說”,但日本推理小說所涵蓋的范圍遠遠超過中國人所理解的“推理”二字,這個概念并不適合直接照搬。《一千萬人的密室》中有本格推理的成分,這在我以前的小說里幾乎沒有,對我是一種挑戰(zhàn)。我在小說中設計了一個案件的幾重翻轉和詭計設計,是完全原創(chuàng)的,沒有受真實案件或其他推理小說的影響。
我可能是一個感性和理性同樣強大的人。一般來說,寫小說通常是感性思維、形象思維,但寫懸疑小說,同時要具備邏輯思維。特別是在案件設計中,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任何一個地方出現(xiàn)問題,小說的整體調整就會巨大。我不敢說我的作品密不透風,但也想讓99%的讀者信服。
中青報·中青網:寫了20多年,你覺得自己的寫作可以分為哪幾個階段?
蔡駿:2000年開始創(chuàng)作《病毒》,是一個摸索的階段;2005年開始逐漸成熟,如《荒村公寓》《地獄的第19層》《蝴蝶公墓》《天機》系列等;到2011年出版《謀殺似水年華》,就開始尋求變化,希望更貼近社會現(xiàn)實;2014年開始寫《最漫長的那一夜》系列,重拾中短篇小說。
其實我最早在“榕樹下”是寫中短篇小說的,屬于純文學,只是《病毒》之后就不太寫了,時隔十幾年重拾,并不容易。但很幸運,小說在很多文學期刊發(fā)表了,還得了很多文學獎項,讓我重拾信心,于是開始了雙軌的寫作——一邊類型文學,一邊純文學,或者兩者的結合。
2017年至2019年之間,《鎮(zhèn)墓獸》系列是完全的類型小說,甚至有些接近于網絡文學。但同時在比較接近的時間內,我又寫《春夜》,然后接著寫《一千萬人的密室》和《謊言之子》。最近兩年,我在寫新的中短篇小說。
中青報·中青網:有一個觀點認為類型文學不如純文學,你會為了追求“更高級”的文學形式而轉型嗎?
蔡駿:轉型肯定不是因為這個原因。類型文學中也有一些非常頂級的,毫不遜色于純文學,只是兩者的評價標準不一樣。我認為,文學最核心的東西——精神上、主題上那種宏大的想象力,是可以超越一切標準的。
我不覺得類型文學就“低人一等”,只是在我個人想表達的東西,有很多超出了類型。比如,我對世界的看法、我對社會的認知、我自己成長的經驗……我最早在“榕樹下”就是寫純文學的,從那時候起就積累了一些想法,“積壓”了一些故事與創(chuàng)意,因為我覺得自己當時的能力不足以寫出來,我在等待自己慢慢成熟。
中青報·中青網: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上海作家,你在《春夜》中對上海的描述非常細致。與王安憶、金宇澄、陳丹燕這些也被打上“上海作家”標記的前輩相比,你筆下的上海有什么特質?
蔡駿:你提到的那幾位作家是我的上一代人,我們有著完全不同的成長經驗。想要將其完美地用文學表達出來,可能需要在若干年之后。就像余華莫言最好的作品,寫的并不是當下。
對我這一代人來說,我深刻地感受到全球化對上海的影響。上海是中國連接世界的一個窗口,這在我的作品中體現(xiàn)得還是挺多的。比如《春夜》中一段很重要的情節(jié),主人公消失了,最后在巴黎被找到。如果說過去中國文學的人物歸宿更多是向內“溯源”的,那么《春夜》是向外“擴張”的,不僅是時空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另外很重要的一點,我寫的上海有著強烈的“工人階級”的文化烙印,和一般印象中布爾喬亞式的上海很不一樣。其實上海是一個比東北更老的“老工業(yè)區(qū)”,大部分上海人的家庭背景與工廠、國企有關聯(lián)。上海也有工業(yè)題材,只是可能以前被張愛玲式的上海掩蓋了。
中青報·中青網:上海這座城市的氣質與懸疑小說會有契合嗎?
蔡駿:懸疑小說與推理小說,更容易出現(xiàn)在大城市,因為它是工業(yè)文明的產物。工業(yè)文明發(fā)展的劇烈變革,會產生一種強烈的不確定性,這種不確定性構成了懸疑小說的深層內核。
上海有很多老建筑,里面現(xiàn)在還住著人,有的還自帶神秘傳說,天然構成了懸疑的元素。比如《春夜》中的春申機械廠,前身是舊上海的資本家創(chuàng)辦的,創(chuàng)辦者還留下了一些神秘的東西……這些都在小說中有所體現(xiàn)。
中青報·中青網:閉上眼,你腦海中浮現(xiàn)的上海是怎樣的?
蔡駿:百萬工人每天早上上班,浩浩蕩蕩的自行車隊伍,是我對2000年以前的上海的印象。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蔣肖斌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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