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玉林
已是初夏,秦州城南部的慧音山綠蔭如蓋,溫情的陽光傾瀉下來,給南山鍍上一層金色。南郭寺,如修行的古人,隱身山坳,多少年來,更像一塊讓人著迷的精神領(lǐng)地,讓人想時不時遠(yuǎn)離城市生活的喧囂,沿著蜿蜒曲折的山路結(jié)伴或只身前往。我選擇在初夏徒步慧音山,漫步南郭寺。其實,是想看望一位千年前來過這里寫過不朽詩歌的老人。
在古城天水,遍布著大大小小的寺院,或建于山頂峭壁之上或藏于密林深谷中,各具特色又完整統(tǒng)一。位于慧音山的南郭寺始建于南北朝時期,1600多年的歷史沉淀讓這座寺院更加古老,更有韻味。寺內(nèi)殿宇莊嚴(yán)肅穆,名木奇樹蒼勁蓊郁。殿前院后、磚瓦草木、名匾名泉,讓歷代文人墨客來此探幽尋寶,揮毫落筆。公元759年的秋天,杜甫因避“安史之亂”,從長安出發(fā),一路向西,歷經(jīng)千辛萬苦,來到秦州投親靠友。遍嘗流亡之苦的他,寫下二十首歌詠秦州山川風(fēng)物的紀(jì)行詩。這些詩如一幀幀老照片,讓千年前秦州風(fēng)物再現(xiàn),而詩中那種傷時感亂之情和個人身世遭遇之悲到現(xiàn)在讀來,讓人感同身受,掩卷深思。
被后世譽(yù)為“隴右第一名剎”的南郭寺,在唐代已具規(guī)模,自古以來就是達(dá)官名流光顧駐足之地。這對當(dāng)年走投無路且喜好旅游的杜甫來說,絕對是有吸引力的。當(dāng)他拖著蹣跚步履和疾病之軀行走在秋色染盡的慧音山,步入南郭寺后,大地肅靜、天空低淺,寂靜的慧音山只聽得見一聲聲鳥鳴。寺內(nèi)的建筑、古柏、流泉讓他顛沛流離之苦心得到片刻的撫慰。想著自己多舛的命運(yùn),捋著銀須,他感懷吟詠:“山頭南郭寺,水號北流泉。老樹空庭得,清渠一邑傳。秋花危石底,晚景臥鐘邊。俯仰悲身世,溪風(fēng)為颯然。”他絕對不會想到,自己流寓秦州,泡在那種苦日子里寫下的詩,會讓一座古寺聲名遠(yuǎn)揚(yáng)。以致千百年來,人們心懷圣潔,紛紛前往南郭寺。這種力量正如南郭寺對于杜甫,山再高大,路再陡峭也要決然前往。杜甫在世時雖聲名并不顯赫,但后來卻聲名遠(yuǎn)揚(yáng)。南郭寺也隨著他的詩歌,名冠隴上。天水著名畫家趙岳依詩作畫,精心創(chuàng)作了一幅《杜甫采詩圖》,形象傳神地虛幻出了杜甫靜默在南郭寺門口賦詩的圖景,清癯的面容、精瘦的身軀、憂國憂民的眼神,初看如詩圣復(fù)活。
杜甫本出生在官宦家族,他的爺爺早年擔(dān)任過縣尉,父親當(dāng)過司馬,外祖父母均為唐朝王室成員。他的前半生是無憂無慮的,19歲時,就到處游歷,從河南游到山西、浙江、江蘇、山東……途中看到了大唐的錦繡山河,盛世繁華。24歲時,開始了一種不羈的漫游生活,其間,一首盛贊河山、雄視萬物的《望月》,抒發(fā)出他的抱負(fù)。44歲,即進(jìn)入仕途后的第二年,卻爆發(fā)了“安史之亂”。46歲被唐肅宗授官左拾遺,又因善舉被貶,此后開始顛沛流離的流亡生涯。于是他攜妻帶子來秦州投靠侄子杜佐,可“安史之亂”造成的社會動蕩,讓他在秦州的三個月生活異常艱難,經(jīng)濟(jì)困頓,吃穿都成問題。“囊空恐羞澀,留得一錢看”“殘杯與冷炙,到處潛悲辛”……從他在詩中的傾訴可窺其在秦州生活的真實現(xiàn)狀。因而,杜甫在秦州流寓期間,秦州對這名詩人是有愧的。但后來,杜甫廟宇于乾隆、光緒年間得到新建,多少年來,他端坐南郭寺祠堂接受眾人朝拜,是詩人和詩歌的榮耀。
10年前,真誠且具人文關(guān)懷的天水人,給他塑了石像,詩圣端著酒杯,神態(tài)安詳。聽說塑像落成的一剎那,突然雷電交加,天空陰云密布,一場大雨猛然而至,一會兒后又突然轉(zhuǎn)晴,艷陽普照。有人說是詩人感恩天水,普降喜雨,潤澤秦州百姓。
2016年,天水創(chuàng)辦了以李白、杜甫姓氏命名的李杜詩歌節(jié),邀請全國知名作家詩人游覽天水旅游勝地,并去南郭寺、東柯杜甫草堂看杜工、拜詩圣。之后,天水作家又被盛情邀請至成都采風(fēng),在成都杜甫草堂舉行了甘川詩人尋訪杜甫草堂詩歌朗誦會。其間,天水著名作家、詩人王若冰先生面對成都天水詩界名流,不無動情地說:“杜甫當(dāng)年來秦州吃盡了苦頭卻寫了不朽的秦州詩篇,天水對杜甫是有愧的,今天來到這里,我要對他致歉!”話畢,王若冰深深鞠躬,那一刻,千年時光相融,千年情感交織,現(xiàn)場一時鴉雀無聲,在座的人無不動容。
欣賞著慧音山美景,回想杜甫的一生和發(fā)生在身邊的一幕幕,我早已步入南郭寺院內(nèi),春秋古柏依然挺立,北流泉蓋上著鎖,泉水卻仍然旺盛不竭。徑直走進(jìn)后院,凝視遠(yuǎn)方、神態(tài)安詳?shù)亩鸥ο耢o立竹林花草中。不遠(yuǎn)處,囊括了詩圣60首隴右詩的《二妙軒》詩碑長廊肅然挺立,王羲之、王獻(xiàn)之書法或縹緲如云,或健如蛟龍,與杜詩微妙相融,既古典雄厚、高雅大氣,又渾然一體、美輪美奐。中國漢字總是字形微妙而深藏玄機(jī),“寺”和“詩”之間,只多一“言”旁,因了一位智者的訴說而多了神秘,“詩”僅從字面來說,確實是“言之寺,是語言前來朝圣跪拜的地方”。杜甫當(dāng)年寫南郭寺,所寫《秦州雜詩》如今又被后人雕刻在詩碑長廊,與寺院一起成為一種文化積淀,成為人們的文化信仰或精神依托,彰顯著詩歌作為文化瑰寶的不朽魅力。難怪馮至說,公元759年,“三吏”“三別”和杜甫的百首隴右詩,達(dá)到了詩歌創(chuàng)作的藝術(shù)之巔。
懷著虔誠的心情置身南郭寺,凝視千年古柏、肅穆圣殿、不朽詩碑和北流泉,突然想起杜甫詩歌中有一句回憶他童年時光的詩句:“齡思即壯,開口詠鳳凰。”當(dāng)詩句從腦海猛然浮現(xiàn),此刻,我亦如詩人雪瀟般,感受到南郭寺上空逸散著的縷縷詩魂,如同一只舞蹈在秦州天空又久久不曾離去的鳳凰。這種忽遠(yuǎn)忽近的感覺,陌生又熟悉,讓人迷戀其中、心有愧矣卻又欲罷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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