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童年的閱讀記憶到青年的創(chuàng)作欲望,從宇宙自然到人性幽微,從代際傳承到同輩友誼,
節(jié)目中思緒的延展與飛揚,讓觀眾開啟了一場對人生經(jīng)驗的全面回望與觸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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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樣人生,盡收眼底。在這個放眼都是趕路的新的世相里,它很值得肯定。”
這是女作家須一瓜對讀書類慢綜藝《我在島嶼讀書》的評價。偶然知曉這檔今日頭條與江蘇衛(wèi)視聯(lián)合出品的綜藝評分極高,還是去年冬天的時候。當時未得空細看,只覺得作家與出版人等共同前往一處遠離喧囂的文學飛地,談天說地,好不愜意。
時隔半年,《我在島嶼讀書2》陪伴我度過了一整個夏日,我也對須一瓜的那句評價深以為然。的確,很久沒有被一檔綜藝如此有效地治愈了。
《我在島嶼讀書》的治愈感來自何處呢?其實最初,它讓網(wǎng)友們興奮的點,在于這是一檔名作家的真人秀。余華、蘇童、莫言、西川這些長久以來通過作品被認識的作家,在節(jié)目里亮相,并呈現(xiàn)出與觀眾想象中作家形象不同的“反差萌”。第一季開播后,余華的花短褲和“為了不上班才開始寫作”的段子,他與蘇童的“損友”互動,莫言說自己曾“滿頭秀發(fā)”的自嘲,幾位作家年輕時的籃球賽趣事,都被網(wǎng)友剪成視頻cut傳播開來。大家紛紛感慨,讀《活著》《紅高粱》《妻妾成群》時,絲毫沒想到寫下這些文字的,竟是這樣一群風趣灑脫,把觀眾逗得哈哈大笑的“怪老頭”。
搞笑逗趣之余,《我在島嶼讀書2》給我的第一吸引力,是綜藝中難得的溫和與節(jié)制。一片海,一座島,一間書屋,簡單安靜的場景之中,節(jié)目的敘事內(nèi)容也緩慢而隨性。主持人只消稍稍拋出話題,作家朋友們就開始了隨興而至的漫談與漫游。熟悉綜藝套路的觀眾們,可能會發(fā)現(xiàn)他們的聊天里不乏適合渲染效果的點,但《我在島嶼讀書2》任由它們淡淡流過了。就如聊到年輕時的文壇“八卦”時,節(jié)目沒有精心打造的沖突與懸念,聊到已逝的好友史鐵生時,也沒有刻意引導的煽情淚點。一切都盡量保持著老友談話的原味,無論興奮還是傷感,都不過度渲染。這股溫和節(jié)制的力量,讓觀眾的情緒和思維都可以忙里偷閑地慵懶下來。即使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內(nèi)心仿佛也被潮濕的海風安撫了。
不過,同樣是靜靜地、嘮嗑式的陪伴,《我在島嶼讀書》不同于其他生活類慢綜的,是它扎實的知識含量。正如網(wǎng)友評價“這是史上最有厚度的慢綜”,作家們的現(xiàn)場聊天與后采相配合,幾乎呈現(xiàn)了一部綜藝版的文學史,每一期都有粉絲總結的書單及時出爐。在節(jié)目第二期,作家們回憶20世紀80年代時,蘇童就如數(shù)家珍地重述了始于80年代的一波波文學浪潮:傷痕文學、反思文學、尋根文學……讓人恍惚間像是又回到了當代文學的課堂。然而,與課本上的客觀公允的文學史論斷不同,蘇童更多撿拾起了作為親歷者的鮮活感受,當時還是大學生的他如饑似渴地讀書、寫作、投稿,在新與舊的迭代和張力中冉冉升起。他對寫作者與時代關系的感悟讓人耳目一新:“你既在浪潮之內(nèi),但是獨立地寫作、自省地寫作,是要站起來自主行走的。在浪潮之中,又要掙脫浪潮,這是每個作家的必由之路。”
就這樣,隨著每期飛行嘉賓和話題的變化,文學史的課堂隨時在節(jié)目中開啟:熱愛自然與植物的阿來到島上做客,作家們聊起了惠特曼和自然主義文學;青年作家鄭執(zhí)來訪,大家談起了世界科幻文學的脈絡;眾作家受邀做客桂山島,熟悉古代文學的祝勇聊起了唐宋文學與蘇東坡在惠州和海南島的創(chuàng)作軌跡;而研究比較文學的葉子則總能敏銳地捕捉到不同國度、不同文化間的差異與共鳴……在跟隨他們徜徉古今中外時,你真的會感覺,文學愛好者的種種興趣和情思,在這里都能找到棲居之所。
然而,《我在島嶼讀書2》的治愈力量,不僅是溫和的陪伴與知識的攝取。節(jié)目涉及的話題包羅萬象,延伸開來后,通通指向了同一個內(nèi)核——文學的生活之根。因此,作家們的每一次討論,幾乎都給了觀眾一次回憶與重思的良機:
作家們回望20世紀80年代凌晨就起來大排長龍買書、每一個大學生都在寫詩寫小說的火熱情景,讓人想到《午夜巴黎》中吉爾的狂熱追尋,不禁去思考我們應如何理解黃金年代?它是否只存在于未經(jīng)歷的憧憬之中?說起文學中的小人物與煙火氣,各位作家從記憶中代表著煙火氣的情景,聊到人性深處的微妙細節(jié);而文學與旅行的話題則從《西游記》延伸到海明威,討論時空變化的速率對人生體驗的巨大影響。
此外,邀約青年學生作家來節(jié)目做客,也是本季的亮點。細數(shù)兒時讀物時,余華與蘇童的學生們驚奇地發(fā)現(xiàn),陪伴她們長大的格林童話和安徒生童話,是老師們兒時聞所未聞的;時代發(fā)生了巨大變遷,而心存文學夢的創(chuàng)作者卻一直在涌現(xiàn)。從前,余華、莫言、蘇童、朱偉、史鐵生一起聽搖滾、看足球、談文學,如今他們自己的學生、“90后”作家葉昕昀、武茳紅已經(jīng)在創(chuàng)作之路上嶄露頭角,走向成熟,葉子對此感慨道,“文學創(chuàng)作是需要伙伴的”……
從童年的閱讀記憶到青年的創(chuàng)作欲望,從宇宙自然到人性幽微,從代際傳承到同輩友誼,節(jié)目中思緒的延展與飛揚,讓觀眾開啟了一場對人生經(jīng)驗的全面回望與觸碰。作為觀眾的我也逐漸明白,逃離現(xiàn)實、身處烏托邦帶來的治愈終究是短暫的,我們依然需要在與現(xiàn)實的碰撞中、在對自我永無止境的檢視中前行。在通達世界的同時認清自己,才能抵達真正的療愈?;蛟S,這也是在日漸娛樂化的時代,文學與寫作依然如此迷人的原因。
與第一季全體男性作家的嘉賓陣容相比,《我在島嶼讀書2》采納了網(wǎng)友的意見,邀請女性作家到島上來。除了上面提到的兩位學生作家外,知名作家須一瓜、中生代作家孫頻和“95后”作家焦典也在最近一期做客節(jié)目。眾所周知,在文學史上,女性寫作在很長的時期內(nèi)是被忽視的。而在優(yōu)秀女性作家大量涌現(xiàn)的當代,她們的面孔為我們所熟識的也寥寥無幾,多數(shù)時候我們都只透過文字去感知她們的洞察與才思。須一瓜就是其中之一,她發(fā)表在《收獲》上的《淡綠色的月亮》,一度讓少年時代的我拍案稱絕。但一直到十幾年后的今天,我才第一次看到須一瓜的“真容”:政法記者出身的她,言辭不多但瀟灑自若,干練與柔軟的氣質在她身上完美交融。而近年來非常高產(chǎn)的孫頻,其創(chuàng)作視閾從山林到海洋,打破了人們對女性寫作的刻板印象。
不過遺憾的是,女性作家的身影在《我在島嶼讀書》中依舊是稀少且參與度不高的,須一瓜、孫頻與焦典三人,僅在一期節(jié)目中匆匆來去。更重要的是,她們作為女性作家獨特的體驗與視角,并未在那期節(jié)目中得到關注與討論。這意味著,在女性話題崛起、女性讀者在閱讀市場上占比極高的當下,女性作家與公眾的聯(lián)結依然是十分有限的。這不僅意味著她們的創(chuàng)作之路可能難以得到更多關注與支持,也同樣讓讀者失落了一種看世界的視角與立場。
因此,在這檔綜藝重思生活、治愈自己的詩意路途中,增加女性常駐嘉賓,讓文學史上不可或缺的女性聲音、女性立場與女性成就被更多人知道,讓更多愛寫作的女性觀眾得到共鳴與激勵,這應該許多觀眾對《我在島嶼讀書》的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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