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最清楚的,我家院子里有兩棵樹。一棵彎了幾道彎,但枝條交錯,茂密的葉子蓋住大半個院子,灼灼夏日父親常把近鄰叫來在樹下納涼。另一棵,則迥然不同,光禿禿地幾近只有軀干,像個麻稈一樣站在西墻邊。瞧著這兩棵樹,父親常倒背著手在院子里來回走,像穿越歲月的一條船。
父親一天天去莊稼地里干農(nóng)活,操勞的時間每天都分成好幾段。父親知道,這些農(nóng)活一輩子也干不完,即使一個人的全部時間用沒了,莊稼人的農(nóng)活依舊像路一樣長,依然如初綻的新芽一樣看不到終老。殘月星疏的時候,父親就推開屋門,早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在父親臉上,還沐浴著牛巢和雞舍。父親不虛度每一天,更不會把春播的土地荒廢掉,父親的脊背馱滿一個家庭大大小小的事兒。
村子四周是無垠的田野,田野盡頭生長著另外一個村莊的莊稼,父親淹沒在自家的莊稼地里,無聲地?fù)]動鋤頭。風(fēng)掀起一陣狂熱,父親沒有看見高懸的灼日,汗水滴落在那些年落下的地方。麥粒飽滿時,父親就抬起頭來,從衣兜里掏出一袋煙,雙腿盤坐在地頭上,大口抽上一陣子,這一小截時光算是圓滿地過去了。前面走不完的日子里,父親仍會彎腰荷鋤,不挪窩地鋤地、割草、滅蟲,年復(fù)一年做著用盡一生也做不完的事。
刮了一夜的大風(fēng),差點把草垛掀翻,院門被刮得一開一合。這場突兀穿行的風(fēng),邁開大腳在村子里肆意行走,夜卷縮在寒月中,土梁上村莊好像要被刮歪。父親的歲月中,全家人的歲月中,都會有來自不同方向的風(fēng),人和草木在一場大風(fēng)過后,刮歪了的再想法豎直,被掀翻的草垛、土墻、牛棚,是要恢復(fù)原貌的。沒等涼夜躲走,父親一骨碌從炕上爬起來,第一個站在院門前,也站在了寒風(fēng)中。父親拍了拍肩膀,沖著大風(fēng)吼道:“人還能被風(fēng)改變了方向!”
一個人的歲月像曠野一樣敞開,走進(jìn)一個人一生的那些做不完的事兒,讓人不會在虛無中度年月。我家不大的院子里,那棵彎了幾道彎的樹,父親沒有砍掉它。西墻邊那棵光禿禿的樹,父親還一直讓它長在那里。彎樹不可另作他用,但炎熱里仍能庇蔭。光禿禿的那棵樹,父親就把我家的兩頭牛拴在了軀干上。時光止不住腳步,活著活著父親就年邁了,歲月的風(fēng)霜讓父親累彎了腰。在泥土里刨食的父親,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趕牛車了,但父親還能在村頭拾柴,在家里快樂地飼養(yǎng)家畜家禽,父親的一生都在歲月中奔跑。
人生如豆莢,不求長短,但求節(jié)節(jié)飽滿。農(nóng)民父親說不出這句話,卻做成了院子里延續(xù)生命的那兩棵樹。
□董國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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