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 玲(北京時代華文書局副總編輯)
為梳理和展示散文創(chuàng)作年度成果,2022年7月,中國文字著作權(quán)協(xié)會與北京時代華文書局商定,共同發(fā)起主辦“年度散文50篇”文學(xué)遴選、出版項目?!赌甓壬⑽?0篇(2022)》(北京時代華文書局2023年4月出版)主編陳建功先生表達了主辦方的初衷:“凡情感真切,表達獨特,藝術(shù)新穎,特別是具有某種經(jīng)典價值的作品,讀者反應(yīng)強烈的、可讀耐讀的作品在首選之列。我們希望更多的入選作品經(jīng)得住歲月的淘洗,多少年后再讀仍不失其魅力。”
這部散文選流露著編輯的情感,如扉頁上寫道:“致敬王鼎鈞先生論藝說人永不衰竭的活力,致敬卞毓方先生筆下宏闊的視野與激情……”但在編選時,編輯的主觀意圖幾乎降到最低,對入選的50篇散文沒有分類編排,而是嚴格按照發(fā)表時間排序。
其中收錄的散文可圈可點。比如,王鼎鈞先生的《近代散文的七位宗師》幾乎是一部近代散文史論。他點評徐志摩,“他寫康橋,5800 字,幾乎沒有使用引號!他強調(diào)的是,啊,我那甜蜜的孤獨!他游天目山,看和尚,游契訶夫的墓園,想生死,所謂墓園只剩一塊石碑,他也寫了2800字,不抄書,完全自出胸臆”。他點評許地山,“全文約八千字,祖母的故事占了六千,許老前輩能知能行,果然原原本本、自自然然地說下來,和拔絲山藥一樣甜熱而黏。他這個寫法可以說是用散文拖著一個故事,當年是散文的別裁”。讀完這篇散文,能理解編選者何以要致敬他的“活力”。
朱以撒的《薄如蟬翼》通篇沒有提到“敬惜字紙”的傳統(tǒng)說法,但作者對紙的感情和思考有很深的歷史感,“贈人以紙,說起來是很風雅的。當年王逸少一次就給了謝安石幾萬張紙,傳為美談,這比送脂粉、五石散有著更多的文氣,讓人聯(lián)想到澄澈、玄遠,也聯(lián)想到一個人的筆墨情懷如此倜儻”。自然,作者更有現(xiàn)實感,“在生活的現(xiàn)狀里,對這么一張張紙所持有的態(tài)度,不必以嘲笑的態(tài)度待之”。最后的結(jié)論雖然簡單卻也順理成章,“一張張薄如蟬翼的紙在時日的過往中漸漸堆疊起來,走向厚重,我想,這就是此生了”。
胡竹峰的《惜字亭下》跟《薄如蟬翼》正好構(gòu)成了呼應(yīng)或補充。紙的風雅歷史,在胡竹峰的筆下讓位于中國人對世間一切事物的舍不得。他引用村戲里的唱詞,“舍不得老布襪子有幫無底,舍不得雞窩上一頂斗笠,舍不得床底下三升糯米,舍不得剛抱的一窩小雞”。他還寫道:“惜衣惜食緣非惜財而惜德,求名求利只需求己莫求人。這聯(lián)語讓我感動,仿佛看見了惜字惜物的祖父青灰色的身影,也仿佛看見了一代代鄉(xiāng)村老人的面容,更讓我想起鄉(xiāng)居的母親,每回飯熟了,她總用鉗子夾取灶臺下正熱的火炭丟入陶甕中,用木板封口,火炭須臾而滅,經(jīng)月可得數(shù)斗,冬天用來燒小爐。”
從某種意義上說,《年度散文50篇(2022)》也是一種愛惜或舍不得,我們希望留住過去的日子,在以后的歲月里能盡其用。作者們對于自己的所見所聞,對于自己的生活有所愛惜,才會形諸筆墨,希望留住,才會有如此美妙的文字供我們再三品讀。如果未來的人想要知道2022年的散文作者寫過哪些內(nèi)容,這部散文集或許可以提供一些答案。陳建功認為,名家會有“寶刀不老”的佳作,也會有“急就章”;新人會有稚嫩文字,也會有“雛鳳清于老鳳聲”的妙筆。因此,在編選時,“以作品質(zhì)量以及對本年度散文創(chuàng)作的貢獻為取舍”。這種貢獻,既來自幾位近百歲的高壽長者,也來自后起之秀??梢哉f,幾代中國散文作者濟濟一堂,抒寫著漢語的活力和可能性。
散文可以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可以遠觀與近看。卞毓方就表達了他觀看他國的大瀑布的感受,而祝勇遠觀彩陶,夏堅勇遠觀魏晉風度,張瑞田遠觀蘇軾渡海,穆濤細看舊文獻,李青松打量秦嶺……另一方面,錢紅莉記親子之愛,徐迅則在“陪母親”,王灑看到的是稻田,汗漫看到的是白馬湖,任芙康看到的是臘肉……他們的筆觸可以發(fā)散得無窮之遠,也可以聚焦到眼前來,從梁衡講述地球的歷史、韓少功談及中國人的浪漫到日常生活里那些細碎的日子,從偉大的經(jīng)典文獻如《詩經(jīng)》《尚書》《史記》到當代的報紙雜志,從魏晉、唐宋時代到清朝康熙年間,從徐志摩到蕭軍……通讀這部散文選,想必能夠收獲不少文史哲知識,拓寬人生和歷史的視野。
這部作品反映出當下散文作者的廣度、深度和熱度,他們在向歷史和時代提交自己的答卷。這份答卷的品質(zhì)跟世人對散文“形散神不散”的印象一樣,如以中國文化的詩教來論,這份答卷實證了溫柔敦厚的當代模樣。
這部散文選具有詩教的效用,因為它有著時間、歷史和文化的滄桑,有著親緣和認同。如陳蔚文提到張大春第一次來大陸,出首都機場,路邊樹木都枯著。四十多天后回機場,路旁樹木已發(fā)新芽,他的眼淚一下子下來,理解了《詩經(jīng)》“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中的季節(jié)轉(zhuǎn)換。本書即有這樣的認同,如作者所說的家族史寫作:孩子對于家族史知道得越多,把握自己人生的意識就越強,“家族敘事”能為他們帶來更有力的身份認同。
當代散文是在歷史的積淀上起步。每一個漢字不僅承載了作者的認知,而且自身就伏藏了大量的信息,等待作者發(fā)掘并進而成全。如同本書作者感嘆的,“來與去、歷史與現(xiàn)實其實從不曾分開:一切歷史都是曾經(jīng)的現(xiàn)實,一切現(xiàn)實都將成為歷史,如同光與影的關(guān)系”。因此,無論作者生活在哪里、從事什么職業(yè),他一旦書寫,就要承受文字本身的打量?;ヂ?lián)網(wǎng)給予我們的共時性經(jīng)驗使得“書同文”有著特別的意義,作者越來越具有平等的地位,跟一般讀者的關(guān)系也越來越具有一體性,他們似乎是利益共同體,需要接受互聯(lián)網(wǎng)這個深不可測的“第一讀者”的打量。
這也是這部散文選出版的意義之一。我們的散文作者在迎接新的挑戰(zhàn),一篇作品的產(chǎn)生,作者的工作只是一部分,雖然對不少人來說,輸出或表達更是為了自己,但在被閱讀中,或在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的存在本身中,我們的散文還經(jīng)受著文明共時經(jīng)驗記憶的檢驗、淘洗和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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