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小儀 舒莉莉
上世紀40年代末,中華大地發(fā)生了解放戰(zhàn)爭、土地改革運動等一系列重大歷史事件。我們的父親周立波,就是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創(chuàng)作了長篇小說《暴風驟雨》。小說聚焦土地改革運動,描寫了元茂屯村民在土改工作隊帶領下,奪回土地、當家做主的故事。
圖為小說《暴風驟雨》封面。
親身參與并生動記錄巨大變革
《暴風驟雨》的創(chuàng)作,取材于周立波在東北從事土改工作的真實經(jīng)歷。在周立波前往東北前,我們的母親林藍已隨土改工作隊先期到達,夫婦二人相聚于當時的松江省元寶鎮(zhèn),也就是小說中元茂屯的原型地。關于元茂屯,小說開頭的描寫充滿煙火氣:“豆葉和西蔓谷上的露水,好像無數(shù)銀珠似的晃眼睛。道旁屯落里,做早飯的淡青色的柴煙,正從黃屋頂上高高地飄起……轱轆滾動的聲音,雜著趕車人的吆喝。”儼然一幅夏日鄉(xiāng)景圖。這段生動自然的描寫,正是來源于周立波前去接林藍的馬車之行。幾十年后,周立波對此依然記憶猶新,作詩紀念這次被寫進作品中的尋親之旅:“松花江上重逢日,握手言歡誼似山。”
在東北期間,周立波全身心地投入土改工作?!侗╋L驟雨》中土改工作隊隊長蕭祥的生活原型,正是周立波自己。為了更好地開展工作,他和農(nóng)民同吃同住,打成一片。土改前,當?shù)剞r(nóng)民生活十分艱苦,有些人家只能吃橡子面和野菜,甚至穿不起褲子,條件略好的,一日三餐也只有苞米碎粒和咸菜。小說人物“趙光腚”也來自現(xiàn)實生活,而非作家的虛構。艱苦的條件加深了工作隊與當?shù)厝罕姷母星槁?lián)系,也鞏固了土改工作的群眾基礎。
經(jīng)過半年不懈努力,當?shù)赝粮墓ぷ鹘咏猜?,周立波夫婦離開元寶鎮(zhèn),調往哈爾濱。林藍提議,可以把參與土改工作的經(jīng)歷寫成書,為后人呈現(xiàn)這場轟轟烈烈的偉大社會變革,周立波欣然同意。由于寫作不在事先計劃之列,幾個月的農(nóng)村生活沒有留下詳細的記錄,但是周立波對土改工作記憶猶新,同事們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親身參與的農(nóng)民生活更是不曾淡忘,火熱的土改工作已經(jīng)為創(chuàng)作積累了大量鮮活的素材。
雖然如此,僅憑記憶描寫這場巨大變革顯然是不夠的。為此,周立波專程回到元寶鎮(zhèn),收集了3麻袋之多的材料。格外幸運的是,林藍做了不少土改工作筆記,正好派上用場。小說中廣為人們稱道的《分馬》的情節(jié),就是基于這些日記材料創(chuàng)作出來的。
為了又好又快地完成小說,周立波在上級領導支持下一心撲在寫作上,僅3個月就完成小說上部,于1947年12月起在《東北日報》連載。隨后,他用6個月寫出下部。一部生動反映中國土地改革運動的文學經(jīng)典由此誕生。
以通俗明快的語言再現(xiàn)時代壯舉
《暴風驟雨》重點描寫了消滅封建剝削制度過程的跌宕起伏、艱辛復雜。土改工作隊的重要任務之一,就是改變人們落后的思想,這在當時談何容易。對元茂屯不識字的農(nóng)民來說,任何新思想都必須通俗易懂,符合日常生活邏輯。工作隊以滿腔的熱情和集體的智慧發(fā)動群眾,讓農(nóng)民知曉自己的利益,清楚其中的道理,從而與舊思想、舊觀念徹底決裂。
小說是語言的藝術?!侗╋L驟雨》巧妙使用方言土語,文風沾泥土、帶露珠、冒熱氣,為這部嚴肅題材作品增添不少活潑潑的生命活力。如《分馬》的故事講述生產(chǎn)資料的重新分配過程,語言生動,人物形象鮮活逼真。老孫頭性格可愛,有點自私,表面上說“還沒定弦”,心里其實早已打定了主意,想挑走栗色小兒馬,如愿以償后,騎著馬得意洋洋卻摔到屁股,引得大家發(fā)笑。農(nóng)會干部郭全海作為分馬工作的帶頭人,領導力強,公平公正。他在分馬前干練的陳述,既交代清楚了事情原委,又烘托出村民們急切的心情。分馬后,300多戶人家歡天喜地,只有老王太太有些失落。郭全海及時招呼積極分子說:“先進的要帶動落后的,咱們算先邁一步,老王太太落后一點點,咱們得帶著她走。”當老王太太挑走本屬于田家的沙栗兒馬后,郭全海牽著自己的青騍馬來到田家:“開春下了崽,馬駒子歸你。”
小說中,蘊含著進步思想的現(xiàn)代詞語,不著痕跡地融入人物對話,與當?shù)胤窖越Y合得渾然一體,絲毫不讓人覺得突兀。“土地還家”就是一個例子。書中,農(nóng)民干部白玉山與妻子聊天,白大嫂子聽不懂“剝削”一詞,在她看來,“土地是地主家的財產(chǎn)”。在舊觀念的束縛下,農(nóng)民如何擺脫一直以來的窮苦生活?白玉山參加過工作隊主辦的黨訓班,用起了剛學到的新觀念。他說:“土地也是窮人開荒斬草,開辟出來的”“房子、糧食、衣裳都是勞力造出來的”“咱們分地,是土地還家,就是這道理”。經(jīng)過這樣一番解釋,白大嫂子終于認清了封建土地制度的剝削本質。
小說語言質樸接地氣,對背景、事件、人物的描摹縝密細致,作家筆下的人物形象鮮活可感。在讀者眼中,白大嫂子真實可信,就是世世代代扎根土地、辛勤勞作的農(nóng)民的縮影。而白玉山作為率先接受進步思想的農(nóng)民代表,也沒有高高在上地“教育”白大嫂子。他這番通俗的解釋令人贊嘆,艱澀的道理也可以用如此生動活潑的語言表達出來!勞動者樹立新觀念、獲得思想武器的具體過程由此可見一斑。周立波充滿激情地寫道:土地改革就是要“燒毀幾千年來阻礙中國進步的封建,新的社會將從這火里產(chǎn)生!”
通俗明快的語言風格讓小說在當時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在當年東北的土改工作隊中,《暴風驟雨》近乎人手一冊,成為土改工作的必讀書,對土改工作的推進起到春風化雨的積極作用。
從紅色經(jīng)典中汲取精神力量
源于周立波親身經(jīng)歷的人物和故事,冒著熱氣來到讀者面前,也潤物無聲地推動思想進步,這正是《暴風驟雨》超越一般寫實作品之所在。
經(jīng)典的力量歷久彌新。上世紀50年代,《暴風驟雨》獲得斯大林文學獎,獎金數(shù)額非常可觀。周立波和林藍希望這筆獎金像《暴風驟雨》一樣發(fā)揮更大作用,于是將其全部捐獻給國家。最終,這筆捐款為在朝鮮作戰(zhàn)的中國人民志愿軍指戰(zhàn)員購買了數(shù)十萬冊蘇聯(lián)文學名著《普通一兵》,激勵戰(zhàn)士們英勇作戰(zhàn)、奪取勝利。幾十年后,有志愿軍老兵把這本上過戰(zhàn)場并被一直珍藏的書,回贈給周立波以示敬意和感謝。
1956年,連環(huán)畫《暴風驟雨》由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生動的情節(jié)有了更直觀的表現(xiàn)形式。之后,由袁闊成演繹的評書《暴風驟雨》,通過廣播走進千家萬戶。上世紀60年代,由林藍擔任編劇、謝鐵驪執(zhí)導的電影《暴風驟雨》上映。演員們大都親歷土改工作,電影呈現(xiàn)出濃厚真實的生活氣息,于洋飾演的肖祥隊長更是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直至近年,《暴風驟雨》被改編為電視劇,讓如今的觀眾走進那段歷史。
今天,我們的國家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人民的生活越來越幸福。我們不會忘記萬丈高樓起于平地,不會忘記老一代革命者和建設者篳路藍縷、艱苦創(chuàng)業(yè)的壯舉——這些壯舉值得后人不斷回味,不斷從中汲取精神力量,創(chuàng)造新的輝煌。
?。ㄗ髡叻謩e為北京大學教授、北京大學講師周小儀、舒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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