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川西｜與阿來的一次史詩旅途

　　“那時家馬與野馬剛剛分開。歷史學家說，家馬與野馬未曾分開是前蒙昧時代，家馬與野馬分開不久是后蒙昧時代。”

　　阿來用這段充滿遠古洪荒之力的句子開始講述格薩爾王的英雄史詩故事。雪域高原、藍天白云、雪山草地，開車的、騎車的、步行的，每個人選擇自己的方式經(jīng)過風景。

　　這個夏天，阿來又上高原，這次他行走在三江源的河流湖澤、高山大川之間，構(gòu)思他的下一部作品。阿來的不少作品，來自于他的行走，像《格薩爾王》，他多次進入川西高原，在這里，山川河流與神話故事總是相連接的，讀一讀書，雪域高原的魅力才會向你展開。

　　也正是因為這樣，寫完《格薩爾王》后，阿來難得帶著我和其他一些記者，從成都出發(fā)，千里跋涉前往四川甘孜德格的阿須草原——傳說格薩爾王誕生的地方。這是一趟耗時十余天的行程，大多路段我曾多次途徑，但經(jīng)由《格薩爾王》，再看這些景致，時光會被阿來拉到“家馬與野馬剛剛分開”的年代，那個神話與歷史混沌交織的年代。

　　一

　　如果從成都出發(fā)，這是一段倒敘的旅程，我們先要經(jīng)過格薩爾王征戰(zhàn)養(yǎng)兵的草原，經(jīng)過他與愛妃攜手漫步的湖泊，最后才抵達他出生的地方，雪山下的阿須草原。在道孚的龍燈大草原，阿來像導游一樣停下車，帶大家在鮮花盛開的草原歇息。

　　傳說，格薩爾王曾在這里安營扎寨，并留下了諸多英雄的足跡，如點將臺、珠姆措、格薩爾試劍石、茶臼和格薩爾王的腳印等等。為了寫這部小說，阿來曾經(jīng)來過多次，他放下相機講起格薩爾王的故事時，雄鷹飛過天際，腦海里突然想起書里的一句話：啄木鳥從老柏樹上驚飛起來，扇動著風車一樣旋轉(zhuǎn)的翅膀，飛向了遠處的山岡。那是座吉祥山岡，地面上開滿鮮花，明亮的水晶在地下生長，就像故事在一個說唱者心中蘊蓄一樣。

　　我突然明白為何小說要設(shè)立說唱者晉美這條線，作為口傳的史詩，一代又一代像晉美這樣的說唱者的尋覓與傳唱，才使得這片高原上的語言、文化、生活習慣、風俗信仰得以不斷成型。從某種角度來說，阿來為了重述神話，用了數(shù)年在這片區(qū)域游歷，考證這個不斷流傳變化的故事的真相，本身也成為史詩的說唱者。而從他簡短的講述中又可以感受到，這種游歷中所獲得的情感的磨礪與體驗的加深，是在故事的敘述中難以言傳的。

　　二

　　不知為何，雀兒山腳下的玉隆拉措是這趟行程中大家感覺最放松的地方，經(jīng)過長途的顛簸，大家都有些疲倦，下了公路，沿著小徑走到湖邊，真恰如書里所寫：在她們下面，一個青翠樹林環(huán)繞的湖泊出現(xiàn)了。湖上五色鳥翔集，湖岸上，鮮花的芬芳直上云天。珠牡提議：“飛得這么久，我有些累了，正該在這湖畔休息一陣。”

　　遠處是雪山冰川，近處是云杉草甸，阿來躲開了我們，在一棵樹下坐著，看著藍寶石般的湖面，一臉輕松。在格薩爾王的傳說中，戰(zhàn)爭與權(quán)謀占據(jù)了很大篇幅，相比之下，傳說中格薩爾王愛妃珠牡來到玉隆拉措，被秀麗的湖光山色和幽靜的環(huán)境所吸引，流連忘返，久久不愿離去，是故事中難得的閑適。

　　阿來說，寫完一部作品后，總要重新游歷一遍作為故事背景的那片大地。“這是我的還愿之旅，感謝康巴大地，賜給我力量與靈感；感謝這片大地上聆聽史詩與傳唱史詩的人們，使我能夠捕捉到莊嚴與樸素的美感。”

　　因此，在這雪山圣湖，何須多言，將自己放在這飄著牧草氣息的景色中，自然就浸入史詩的故事里。

　　三

　　我們抵達旅程的終點，亦是格薩爾王史詩的起點阿須鎮(zhèn)已臨近傍晚，烏云籠罩的草原顯得肅穆，雅礱江水如過往千萬年那樣不疾不徐。四千米的海拔帶來劇烈的高原反應(yīng)，輾轉(zhuǎn)反側(cè)聽一夜雨聲至拂曉，然后東面陽光驅(qū)趕走烏云，面前的阿須草原頓時生機勃勃。

　　看看這河灣，河水拍擊石岸，發(fā)出的并不是空洞的聲音。我在此地此時與你相遇，也是一種特別的機緣。讓我?guī)湍惆延⑿鄹袼_爾偉大的世系梳理一番。

　　書中說唱人這段話，轉(zhuǎn)眼變成了現(xiàn)實，在此地的格薩爾廟前，阿來帶領(lǐng)大家手捧哈達，祭拜格薩爾王。后來，不少當?shù)厝艘布尤胛覀兊年犖?，虔誠化作無數(shù)經(jīng)幡，在阿須草原上獵獵飛舞。

　　在阿來筆下，格薩爾王是這片土地得以開創(chuàng)和繁榮的奠基人，他再次想象格薩爾王作為神與作為人的方方面面，并試圖在其間中尋找不變的精神內(nèi)核——正是這種精神內(nèi)核，使生活在這片高原的人們戰(zhàn)勝一切天災人禍，在缺氧而荒涼的雪域高原上生生不息。

　　作為口傳的史詩，一千個人心中，就有一千個格薩爾王，讀過阿來這本書后，我心中的格薩爾王，在這趟旅程中也慢慢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