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歲的任溶溶,曾經是小孩,永遠懂小孩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蔣肖斌
任溶溶剛剛過了100歲生日。
孩子們可能記不住這個老爺爺的名字,但這不妨礙他們熱烈地讀著《安徒生童話全集》《彼得·潘》《夏洛的網》《長襪子皮皮》《小熊維尼》……哦對,還有那倆活寶——“沒頭腦”和“不高興”。也不知道爬了半個多世紀的樓梯,他倆有沒有趕上忘裝電梯的225 層的那場戲。
孩子的父母,甚至父母的父母,可能也是讀著任溶溶的童話長大的,這么一說,就顯得比較滄桑。不不,不要這樣,100歲的任溶溶大概沾染了筆下童話主人公的神秘能力,童心童趣,從未因為年齡增長而消逝。
任溶溶1923年出生于上海,在廣州念私塾和小學,1938年回到上海,在一家英國人辦的初中念書。學校除了國文、中國地理等課程,其他都是英語授課,這為他長大后成為翻譯家打下扎實的基本功。1942年,任溶溶考入大夏大學念中文系,但喜歡外語的他,仍在課余跟他的中學同學、著名翻譯家草嬰學習俄語。
不是每一個作家在起點就深謀遠慮,任溶溶說,自己從事兒童文學純屬偶然,從小到大壓根兒沒想過。只是在1941年,他看了左拉的小說《屠槌》后很感動,將其改編成劇本。他的一個朋友想把劇本拿到圣約翰大學演出,沒想到家中著火,劇本也被燒掉了。任溶溶與文學的第一次觸電,卒。
1947年,一個在兒童書局辦《兒童故事》雜志的大學同學,請任溶溶幫忙翻譯。任溶溶答應下來,跑到位于上海外灘的別發(fā)印書館找資料。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那么多裝幀精美的外國童書,其中迪士尼的書更讓他愛不釋手。
從此,任溶溶開始翻譯兒童文學,《小鹿斑比》《小飛象》《彼得和狼》……都譯自迪士尼的英文原著。他還自費出版了一套彩色童話書,收錄這些作品,這是他的譯作處女作,由此用了“任溶溶”的筆名。其實,任溶溶原名任根鎏,后來改為任以奇,而任溶溶也確有其人,是他女兒,他挪來己用。
任溶溶選作品,有一個很簡單的標準:經典的外國兒童文學。這些能流傳不衰的作品,往往有一個共同特征,就是有趣。當時也有人找他翻譯別的作品,但任溶溶只愛兒童文學。
上世紀50年代,任溶溶還翻譯了不少兒童詩歌,俄國的葉爾肖夫,蘇聯的馬雅可夫斯基、馬爾夏克、楚科夫斯基、米哈爾科夫、巴爾托,意大利的賈尼·羅大里……這些作家的詩歌經由任溶溶的譯文,來到中國孩子身邊。
1958年11月,《少年文藝》的封面是兩個孩子的漫畫頭像,一個叫“沒頭腦”,一個叫“不高興”,作者任溶溶。據說當時編輯催稿如催命,只給了任溶溶兩個小時時間。而上班總要拐到南京西路的咖啡館喝一杯的他,就在喝咖啡的時間里,寫下了這個5000字的童話。
這部童話在1962年被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搬上銀幕,成為幾代人的童年共同記憶。里面有一句經典的“套娃”臺詞:“你不高興跟他玩,他可是不高興你不高興跟他玩。”
曾有人問任溶溶,為什么要搞兒童文學?他說,因為兒童文學就好像在跟小孩子聊天、講故事,而自己喜歡隨便聊天,也喜歡用大白話創(chuàng)作。任溶溶曾很自信地說:“我是最適合搞兒童文學的。”因為他深知自己的性格——開朗,活潑,幾乎沒什么事能讓他憂心忡忡。
任溶溶也從來不辜負自己,“文革”初期他就被“靠邊站”,于是有空自學了意大利語,“文革”后期電臺里開始教日語,他又跟著學日語。任溶溶很得意,這兩門語言后來都用上了,他從此成為一個能用英、俄、日、意大利等多語種為孩子講故事的翻譯家。
任溶溶
無論身處什么年代,無論是創(chuàng)作還是翻譯,無論童話還是詩歌,任溶溶的作品有一個似乎不夠深刻偉大的共同點——“令人發(fā)笑”。他認為,幽默能讓人坦然地面對人生的酸甜苦辣——他自己是這么想這么做的,他的作品中也充滿了這樣的幽默。
他寫《好大一個大劇院》:“好大一個大劇院/它——空空的。/要開場了,/觀眾來了一個又一個/一個又一個/一個又一個/一個又一個/好大一個大劇院,/一下子,人——滿滿的。好大一個大劇院/人——滿滿的。/要散場了,/觀眾走了一個又一個/一個又一個/一個又一個/一個又一個/好大一個大劇院,/一下子,又是空空的。”
都說詩歌是語言的最高形式,講究語言的精致與含蓄,但在任溶溶的兒童詩中,我們看不到華麗的辭藻,更像是日常的大白話。作家怎么看大劇院我不知道,但孩子看大劇院的感受,我敢說簡直就和這首詩里寫的一模一樣。
對孩子來說,文學作品有意義的前提是要有意思,如果沒意思,恐怕意義也無法深入人心。有的兒童文學作品太想“寓教于樂”,講故事是為了夾帶出“深刻寓意”。任溶溶這樣頗有游戲精神的作家,并不太多。
任溶溶有一首詩,是他一次到香港講學,在一個清晨聽到狗叫后寫的,詩的題目很直白,就叫《狗叫》:“我對門是一排別墅,/偶然一聲狗叫:/歐歐!/猛一下子到處狗叫,/從別墅這頭到那頭。//難道對門家家養(yǎng)狗?/我忍不住往外瞅瞅。/不,不,/養(yǎng)狗的只有一家,/其他叫的,/是小朋友……”
從《狗叫》中,再強的閱讀理解大師,恐怕也解不出什么人生奧義,但小詩如同輕快的素描,勾勒了生活的情趣。
能寫出生活情趣的人,一定是熱愛生活的,比如,任溶溶熱愛美食,是文學圈段位頗高的美食家。只要手頭一有點錢,他就和朋友輪流做東去飯館。點菜總是他來,菜一上桌,看一眼,吃一口,他就知道做得地不地道,可見功力深厚。
2002年,上海譯文出版社從延安中路搬到福州路,據說當時80歲的任溶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福州路地區(qū)的大小餐廳的特色菜肴仔細研究了一遍,并做了實施計劃表。在過90歲生日時,任溶溶那段時間最大的興趣是學韓語,起因還是吃——他在商店里看到賣韓國的點心,想知道上面的韓語都寫了啥。
一代一代的孩子在任溶溶的作品中定格童年,然后長大,只有任溶溶穩(wěn)穩(wěn)地在那兒迎接著下一代讀者,“我跟小孩子沒有隔閡,因為他們現在是小孩子,我也曾經是小孩子,他們的心理我曉得”。
孩子的幸福是很簡單的,就像任溶溶在《什么叫做幸?!返脑娭袑懙模?ldquo;碰到我牙,牙,牙,牙疼,疼得我都跳跳蹦蹦,我弟卻大吃麻花,嘎蹦嘎蹦,嘻嘻哈哈——我不由得捂住腮幫羨慕:‘唉呀,他是多么幸福!’”
任溶溶的幸福在于,100歲了,孩子依然愛他的書,而他依然能體驗到孩子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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