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屋脊”感悟生命的重量
從新疆南部到藏北高原,我在新疆生活了20多年,從而形成了我的寫作場域——那片從塔克拉瑪干沙漠到帕米爾高原、喀喇昆侖山脈和阿里高原之間的遼闊地帶。
這個場域的形成與我的生活經(jīng)歷有關(guān)。1996年7月,我從解放軍藝術(shù)學院文學系畢業(yè)后,如愿到駐帕米爾高原某邊防團當了一名排長。在高原工作近4年,我?guī)缀踝弑榱嗣恳粭l山谷。我在高原翻過車,差點送命;因為道路艱險,軍馬難以前往,我騎著牦牛從紅其拉甫到喬戈里峰巡邏——那是中國最長的陸路巡邏線;我和戰(zhàn)士們一起守過哨卡——那種孤獨感可謂刻骨銘心。在那里,我讀到了中世紀波斯詩人薩迪的一句話,他說,假設(shè)一個人能活90歲,他應(yīng)該用30年來生活,用30年來旅行,用最后30年來寫作。我深受啟發(fā)。1998年,我利用去邊境采訪的機會,走遍了西北近8000公里邊防線。2000年后,我又利用采訪湘女的機會,去了兵團絕大多數(shù)墾區(qū)。后來,又自費背包走遍了新疆腹地、云南、川西和西藏。
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我發(fā)現(xiàn),在學校學到的文學經(jīng)驗要用到寫作中,需要從觀念回到現(xiàn)實,需要進入凡塵俗世,需要潛入泥土之中。我需要有自己的世界——其中有我熟悉的父老鄉(xiāng)親,有他們賴以生存的草原、湖泊、河流、雪山;有我自己的變幻風云,冷暖四季;有我自己的寫作背景、意象、語調(diào)、標點和人物的表情及命運。我還需要找到這個“世界”的基點——一種普遍但并不深奧的價值。我知道,這樣的文字才是我愿意落筆的,也才有可能讓讀者感受到溫暖的慰藉或錐心的疼痛。
隨著我寫作場域的逐漸形成,那些已被流沙湮沒的故國、曾經(jīng)在荒原上開墾綠洲的拓荒者、生活在高原上的游牧民、駐守在極邊之地的士兵成為我寫作的對象。這是屬于我的文學王國,寄托著我對世界的淺陋看法。我熟悉那里的一切——從一粒沙到含氧量很低的空氣。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嚴酷的生存條件與人類是一種什么樣的關(guān)系?人在其中會有怎樣的蛻變?那里的風景是什么樣的?這是我希望書寫的。
在這里,我看待事物的眼光發(fā)生了很大改變,我的寫作也逐漸變得清晰。如果文字是一群羊,我是一個牧人,我需要尋找到一片新的、豐美的草場。我要為自己,為自己的寫作添加一種更重的物質(zhì)。接近十年的漫游,我把這個廣闊的、山脈縱橫的、帶有傳說色彩的地域變成了我視野和心中的“小世界”。
記得2006年9月,當我再次回到帕米爾高原時,距我第一次上高原剛好十年。在我離開高原的前一天晚上,躺在塔合曼草原的氈房里,夜晚很安靜,可以感覺到慕士塔格峰高聳在夜空之中,晶瑩剔透。長期的高原生活曾損傷我的記憶,但在那個時刻,之前高原生活的一切都一一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那一扇門就在那一夜豁然洞開。同時給予我的是一種與其氣質(zhì)和個性相匹配的文字,我只需要把它們寫出。這使我不禁潸然淚下,此后,我寫了不少高原題材的小說。
《白山》這部小說凝結(jié)了我前往喀喇昆侖山脈腹地和阿里高原的體驗。那部小說的背景其實就放在兩者之間,很多故事都是在駐守于喀喇昆侖山口的一個邊防連采訪到的,還有我在喜馬拉雅山下的達巴邊防連代職的體驗。我的長篇小說《激情王國》《白山》,長篇非虛構(gòu)《八千湘女上天山》《天塹》《祭奠阿里》,小說集《天堂灣》《父親的荒原》《銀繩般的雪》《陀思妥耶夫斯基與荒漠》,散文集《流浪生死書》等,寫的都是我在這個遼闊場域里的見聞和人事。
這個地域是我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世界屋脊,從某種角度而言,也是我的一個文學故鄉(xiāng)。對它的書寫使我同其他作家的寫作區(qū)別開來。人其實是很微小的,把微小的人放在世界屋脊這個宏大的背景中,對我來說,能更準確地感悟出生命的重量,認識到生命的珍貴與無常。
我是半個文人,一個士兵。無論是作為文人也好,士兵也罷,二者在我身上已為一體。我相信“墨水的誠實甚于熱血”。我也會珍惜筆下“誠實的墨水”,不去浪費一滴。
(作者系《青年作家》雜志副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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