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刀,千個字》:煙火氣里的個人史
王安憶對于日常生活的關(guān)注,形成了自己的美學(xué)。這一次她把目光從上海移到紐約,寫一個廚師的個人史和家庭史。
《一把刀,千個字》,有力地證明了王安憶旺盛的創(chuàng)作力。熟悉王安憶創(chuàng)作的讀者,都知道她近些年來一直著力開拓自己的寫作疆域:2011年出版的《天香》寫明朝上海的顧繡,2015年出版的《匿名》把人物從上海放到山林里去,2018年《考工記》又回到上海寫一個男人的一生……這一次王安憶把目光從上海移到紐約,寫一個廚師的個人史和家庭史。
與之前的書名相比,《一把刀,千個字》顯得非常奇特,初看并不解是什么意思。王安憶在一次采訪中解釋:“我給小說起名,大多傾向于淺顯上口,‘一把刀’和‘千個字’,前者出自民諺‘揚(yáng)州三把刀’,后者自然是摘用袁枚寫個園的詩,兩者都是揚(yáng)州城的特色,相對又可呼應(yīng),稍稍需要轉(zhuǎn)換,將‘千個字’的‘個’做量詞解,對仗就整齊了。”“一把刀” 是“揚(yáng)州三把刀的頭一把,菜刀”,暗指主角陳誠后半生的職業(yè)廚師,“千個字”是取自袁枚寫個園的“月映竹成千個字”,指的是陳誠前半生和兒時玩伴踏過的竹影。
書的上部是淮揚(yáng)菜廚師陳誠1990年以后在美國的故事,在陳誠的90年代和60年代間來回閃跳,引出母親缺席的懸念;下部主要是共和國初年東北知識分子家庭的故事,從頭解答母親的人生以及隨之而來全家人的命運(yùn)變遷。
熟悉王安憶的讀者,一定不會陌生她對于上海的書寫。全書并未停留在上海,而是輻射到了全球:上海、舊金山、紐約、大西洋城、揚(yáng)州、哈爾濱、鄂倫春。這僅僅是主角們的空間,再算上小說中次要人物的來歷,還有新疆、云南、山東、香港、臺灣、德州、越南、蘇俄、愛沙尼亞、波多黎各……
我非常喜歡王安憶對空間的描寫。我始終記得讀《長恨歌》第一句帶給我的震撼:“站一個至高點(diǎn)看上海,上海的弄堂是壯觀的景象。”這種上帝視角的寫法,真是氣度不凡,緊接著《弄堂》《流言》《閨閣》《鴿子》這四章,用一種細(xì)密精美的文字來書寫上海的各個側(cè)面,直到第五章小說的主人公王琦瑤才出場。而在《一把刀,千個字》一開始對于紐約法拉盛的描寫同樣精彩。只有把空間描寫好了,人物才能得以穿梭,情節(jié)得以鋪展。通過陳誠的一路走一路看,我們深入到法拉盛的華人世界。王安憶顯然做了很多實(shí)地調(diào)研工作,寫起來才能夠如此詳實(shí)。她以前俯瞰上海,現(xiàn)在站在紐約地鐵七號線上俯瞰法拉盛,“法拉盛本身就有一種虛擬性……移民集聚地從某種程度說,都有飛地的性質(zhì)……飛地的故事總有一點(diǎn)傳奇性。”
“傳奇性”,對于書中人物來說完全是配得上的。他們的命運(yùn)與時代緊密相連,從北方到南方,從中國到美國,期間發(fā)生了多少動人心魄的事情。但王安憶很少濃墨重彩地寫,她其實(shí)偏要去消解“傳奇性”的,多么跌宕起伏的事情都要掰開了揉碎了,還原成日常的面目方才罷休。
王安憶很愛提到一個詞——“芯子”。在《長恨歌》中,王琦瑤可是“上海小姐”第三名,算得上是一個傳奇人物,可她順應(yīng)時代的變動而走,最終做回了弄堂里的小人物。畢竟生活的日常是最里層的,人在這個層面上是踏實(shí)地活著,所謂“螺螄殼里做道場”。王安憶對于日常生活的關(guān)注,形成了自己的美學(xué)。小弄堂里狹小格局里有大文章,如何布局,人們?nèi)绾蜗嗵?,如何生活,人情世故如何微妙?xì)膩地展開和變化。她寫起這些來,可以說是“耽溺”。而在《一把刀,千個字》中,陳誠的母親是一個傳奇人物,他好歹也是傳奇人物的兒子,可是他并不要這個傳奇的籠罩,而是陰差陽錯地成了法拉盛一個廚師,每日在煙火中過自己的小日子。
看多了王安憶的作品,知道她有很多寫作套路:比如人物參禪式對話,孱弱乖巧的男人與充滿活力的女性,風(fēng)景描寫,比喻喜歡從物理、天文等方面切入……但真的是好看啊,容易上癮。這種密實(shí)的書寫,是相當(dāng)難的一路寫法,需要消耗大量的日常經(jīng)驗(yàn)。
在結(jié)構(gòu)上她如此從容篤定,她說:“在我看來,小說的上部下部,是結(jié)構(gòu)的方式,說的還是一件事,淮揚(yáng)廚師的前世今生,沒有按照自然時間的排序,而是按照另一種,也許更接近身心成長的先后,或者寫作當(dāng)時當(dāng)?shù)氐男木w,誰能說得好先想起來什么,再想起什么,這樣的主觀性質(zhì)要外化成客觀,更合適讓批評家來做,這是他們的工作。”
王安憶每出版一部長篇,我必定會第一時間買來迫不及待地讀完,然后滿心期待地等候她的新作。能夠與一個杰出的作家生活在同一個時代,持續(xù)地讀到她的新作,真是一件無比幸福的事情。
王安憶經(jīng)常說自己的生活太過平淡無奇,與莫言他們比較起來,的確如此。她幾乎把自己能寫的生活都給寫了,無論是上山下鄉(xiāng),還是上海的弄堂。作為職業(yè)小說家,她還經(jīng)常去勞教所、婦聯(lián)收集故事,從史料中找尋素材。這一次,王安憶把視野拓寬到海外華僑這一群體,挖掘出了一部動人的個人史。(鄧安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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