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知張壩村
“早知有琵琶,今日至張壩”,默念這句話時,我的雙腳已經(jīng)跨過張壩村旁大團魚河上的小橋。
也許“琵琶”是一種樂器的緣故吧,我對武都區(qū)琵琶鎮(zhèn)有向往之心久矣,而得知張壩是一個古村落后,心間就多了一份傾注,一絲顧念,一種急切……
遠遠地瞧見:依山傍水的張壩村,依偎著高峻巍峨的山峰,像乖巧的孩童蹲在慈父身旁。我們沿著不足盈尺的碎石小路,在蜿蜒的山徑上緩緩而行,一步步靠近這座附著滄桑之色的村莊,去觸摸被時光漫患了的過往。那一刻,我們停下談?wù)摚p手輕腳,懼怕驚醒張壩村的祖輩遺留下來的氣息。
從木板鋪成的裊裊橋上走過,就進入了張壩村。幾十座斑駁的老房子,周身斑駁,佐證著這里根脈的久遠。房子看似隨意排列,卻又內(nèi)在的井然秩序?;蛟诟咛廄埍P,或在地處虎踞,或者選擇一處僻靜山灣,或者選擇一個向陽平地,相互錯落,左右騰挪,讓一處普通的山坡,頓然成為風(fēng)水絕佳的“寶地”。
張壩村房舍的地基,是從河谷岸灘就地取材,撿拾巴掌大小的平石,用背簍一趟趟背上來,積少成多,壘起了堅實的房基。墻是泥坯墻,用山坡粘性上好的黃土,間雜以少許碎石砂礫,用鐵锨鏟進筑墻木板,镢頭砸,石杵夯,一層一層筑起墻體,然后立柱、架檁、掛椽、編耙、鋪泥,最后把運來的藍瓦請上屋頂,一座可供安居的房屋便拔地而起。
起先,我是在山下向上仰望,我更多看到張壩村房舍的墻體。那種接近大地膚色的土墻,它們是泥土?xí)r躺在大地的懷抱里安睡,成為墻體之后,與大地接觸的姿勢變換成筆挺站立,開始頂天立地。“躺”和“站”都是動詞,但對泥土來說千差萬別,乃至天壤之別。泥土站立起來,它的使命不再滋養(yǎng)莊稼,而是承載一座房屋的牢固,負載一個家庭的興盛,目睹幾輩人的喜怒哀樂和苦樂酸甜。后來,我又攀上高大桫欏樹扎根的高臺上,順著緩緩降落的坡勢俯視張壩村,視野內(nèi)看到的是清一色的屋頂,或高或低,或橫或斜,灰暗的瓦片,瑟縮的瓦松,和從房舍與房舍的空隙里透出的柳綠花紅,它們形成鮮明的比照,仿佛時光明與暗的兩面,主體是鋪展開來的百年滄桑,少部分的是鮮嫩的春天。突然間,我的心被生硬的石塊硌痛,被挖角凹凸的棱角撞痛,目光被屋檐與天空的夾角擠壓出紛紛澀淚。時光的箭簇啊,不知帶走了多少溫馨和稔熟于心的東西……
隨后,我的腳步沿著窄窄的村道,左一轉(zhuǎn),右一拐,于一座座房舍出出進進,于一處處院落間左顧,或者右盼。作為慕名而來的客人中的成員,我有“闖入者”的忐忑和惶恐。此前,已經(jīng)有不少人匆匆而來;此后,肯定還會有更多人蜂擁而至。我分明感覺到,我的步履踩在張壩村人的足跡之上——沉重,遲疑,擔(dān)心揭開結(jié)痂的傷痛。然而,張壩數(shù)輩人的足跡,似乎已經(jīng)被大地拓印下來,甚至雕刻在它們的胸膛上——這是誰也踩不模糊的。所到之處,我能觸摸到張壩人留下的氣味。鄉(xiāng)土的顏色,溫潤依舊;鄉(xiāng)音的腔調(diào),猶在耳畔,談話聲,吆喝聲,歌唱聲,連多年前的雞鳴聲,狗吠聲,牛哞聲,騾馬的鈴鐺聲,都那樣的清晰,那樣的熟悉,那樣的淳樸……可是,眼前的房屋病態(tài)難掩,尤其是那座可以追溯至清朝康熙年間的老屋,墻體早已疲憊難支,把站立的姿勢還原為躺進大地的懷抱,盡管木質(zhì)結(jié)構(gòu)還在執(zhí)著地強撐,還是會被時光的無形之手摁倒在地。也許,親近大地,才是一切生命的回歸的終極方式。
及至進入房舍之內(nèi),一切舊的痕跡又從物件的細部和木質(zhì)紋理間滲漏出來。抬腳邁進木質(zhì)門檻,等于闖入了一個個往日的家庭。當(dāng)然,我們不知哪一家的主人姓甚名誰,家有幾口人,戶主什么身份??墒牵舸嬖谑覂?nèi)的土炕、木床、八仙桌、長木凳上,似乎還留著那些家庭個體存下的脈脈體溫。從廚房內(nèi)的水缸、木桶、灶臺、案板、菜刀、鍋碗瓢盆上,還能感覺到女主人的勤快、干練、賢惠和心靈手巧。從堂屋的中堂、香案、神龕上,約略感知主人一家對神靈的敬畏,向上蒼祈福禱告神靈保佑的虔誠。從廂房到院內(nèi),再到另一個院落,從眾多的石馬槽、大磨盤、碌碡、簸箕、木犁等器物上,又能感受到村人的安居樂業(yè)、和睦相處,鄰里的互幫互助,甚至一村人的團結(jié)和友善。這里,一定是先有了第一位住戶,后來又搬遷來了新住戶,隨著歲月推移,張壩村也在逐漸人丁興旺,衣食無憂。對于這方土地來說,村莊拓展,村人壯大,也是它令人欣喜的事。作為張壩人,一定是幸福的,也是令人羨慕的。
來張壩前,我有過多種想象。真誠地說,我是有著疑慮的——不就是一座人去屋空的“空巢”村落嗎?然而,抵達張壩村,我的目光采擷到的鏡像越來越多,我對自己起初的態(tài)度也越來越自責(zé)。張壩村與眾不同,也是獨特的,唯一的。在一處房舍內(nèi),我驚喜地看到用蠟像還原成《羋月傳》電視劇的場景。其歷史淵源相當(dāng)久遠,劇中有個情節(jié)和武都有著不可忽視的關(guān)聯(lián)。據(jù)說,在兵荒馬亂的戰(zhàn)國時代,美麗聰慧的姑娘羋月,找來武都崖蜜治好了王后久治不愈的咳嗽,讓武都出產(chǎn)的崖蜜名聲大噪,在穿越千年時光后,依然閃耀出奇光異彩。也許,當(dāng)初羋月找到的崖蜜,就是張壩村先輩從陡峭的山崖上采擷,朝廷派來的驛卒快馬加鞭、星夜兼程送到宮廷的。這種關(guān)聯(lián),給武都的古村落搶救,以及鄉(xiāng)村旅游工程的加注了文化內(nèi)涵,增添了歷史底蘊。
另一處給我更大驚喜的地方,是“隴南傳統(tǒng)民居泛博物館”。博物館利用現(xiàn)有房舍,加以合理利用,以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化相結(jié)合的方式,通過眾多的實物與圖片,把隴南八縣一區(qū)至今保留較為完好、特色獨具的民居逐一展示出來,讓遠道而來的游客直觀地觀賞和了解隴南的民居,這何嘗不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呢?當(dāng)然,這里重點展示的還是張壩民居,從整體到局部,有面有點,甚至把張壩民居的構(gòu)造也以模型呈現(xiàn)。不說別的,單說可以抗擊地震而不損毀的木結(jié)構(gòu),更比如今的高樓大廈設(shè)計美觀。還有那么多形制不同的木卯,憑借鋸子、推刨、鑿子等簡單的工具,就可以建起不需要一枚鐵釘輔助的房屋,就可以打制成一件件精美、輕巧、實用的家具。張壩村遺留下的老器物,也印證了張壩村先輩過硬的木工手藝,也折射出祖居張壩村的人在貧瘠的土地上,創(chuàng)造出了鮮為人知的不平凡。
當(dāng)然,張壩村的更多密碼仍在破解中。比如,獨特起居方式,傳統(tǒng)農(nóng)耕文明,男贅女家婚俗,都是我這個倉促走過的人所不知道的。我暗自思忖過,張壩村的古老元素像土坯房內(nèi)沾染上時光包漿的吊鍋,如果有一盆熊熊升騰的大火燃起,它就會把一鍋清白的泉水煮出熱氣騰騰的情態(tài)——這恰如鄉(xiāng)村旅游得到重視下的張壩村,乘著時代的東風(fēng),讓古老的村莊重現(xiàn)往日容顏,讓越來越多的后來人破解這里的密碼,感受漸行漸遠的鄉(xiāng)愁,留住生活的根脈!
告別張壩時,我在腦海里存貯了一幀張壩村的全貌圖,也把一副對聯(lián)雕刻在了心壁:“莫怪武都多川味,只緣蜀道有秦腔。”若此,張壩村會以另一種方式在更多人的記憶里清晰地活著!
□劉彥林
相關(guān)新聞
- 2021-04-26孤獨的雄關(guān)
- 2021-04-19香椿濃郁是故鄉(xiāng)
- 2021-04-19千年童子寺
- 2021-04-19“敦煌學(xué)”的奠基者——向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