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本“國寶級藝術家”安野光雅曾請?zhí)K州的篆刻家刻了一枚“云中一雁”的印章。這四個字總能讓他的眼前浮現出一位遺世獨立的旅者形象。
作為全球最偉大的插畫師之一,安野光雅認為繪畫也像是一個人的旅行,有人認可,有人并不看好,畫家卻不能因此停下腳步,就算得不到認同也不抱怨。他說:“云中的孤雁偶爾長嘯一聲,傲然展現自己的身姿,卻終究不過是徒勞——我這樣理解并向往著這四字背后的意境。”
如今,這位“云中一雁”卻一去不返。據日本時事通訊社1月16日報道,安野光雅因肝硬化于2020年12月24日去世,享年94歲。
哪怕只能在車站前賣畫 我也要當個畫畫的
安野光雅1926年出生于島根縣津和野町,自幼就喜歡讀書、畫畫,5歲的時候,還曾把顏料一口口吃到肚子里去。每當憶起此事,安野光雅總是說:“當時沒中毒算幸運,不過我注定一輩子中了水彩的毒,非當畫家不可了。”
雖然安野光雅少時的生活充滿波折,像無根的浮萍順水漂流,“但只要能畫畫,做一棵水草也沒什么不好”。安野光雅愛拿著蠟筆在木板墻上畫圈,蠟筆圖案在炎熱陽光下融化混合,變化生成新的圖案,這一刻的興奮,讓他一直難以忘懷。
因為家里開旅館,安野光雅的讀物就是旅客留下的雜志和自己從各處借來的書。母親給他買了一本刊有漫畫連載的雜志《少年俱樂部》,他讀遍了里面的每個字(從目錄到最后的抽獎中獎名單),對插畫也記憶猶新,甚至覺得,不論內容如何,光是逐行逐句地認字就其樂無窮。
小學五年級時,安野光雅給《少年俱樂部》的編輯部寫信說:“我想成為一個畫家,是不是按照講義上說的去做就可以了呢?”讓安野光雅驚喜的是,他收到了漫畫家林田正的回信勉勵:“遙隔兩地,我不能教給你繪畫技巧,不過你可以從西洋美術史、東洋美術史、藝術解剖學學起。”就是這封信的鼓勵,安野光雅購買了一套《水彩畫入門》。后來在其著作《繪畫是一個人的旅行》中,安野光雅寫道:“我從小就喜歡畫畫,在成長的過程中一直想要成為一位畫家。戰(zhàn)爭期間顏料不易取得,我就用油漆或使用食用油色素等,想盡辦法畫圖,可以說是沒有一天不畫畫的。哪怕只能在車站前賣畫,我也要當個畫畫的。繪畫是一個人的旅行。”
從山口師范學校研究科畢業(yè)后,安野光雅在九州的煤礦做過礦山爆破員,在軍隊當過船舶兵,也曾由于生活所迫背著一籮筐鐮刀走進一戶戶陌生的農家換過大米……為了能夠成為老師,他還學會了彈鋼琴。
22歲時,安野光雅如愿做了老師,給孩子們上音樂課、美術課和自然課。安野光雅當了13年的小學教師。無論是在鄉(xiāng)間小學,還是后來到東京任教,安野光雅一直是個創(chuàng)意十足的老師。在沒有課本的時期,他自編教材,從音樂、美術、語文到自然,全部一手包辦。
安野光雅22歲才有機會第一次去城里的美術館參觀,“至今還記得那時墻上掛著誰的畫、掛在什么位置,連一些并不為人熟知的畫家全名也記得清清楚楚”。參觀完后,他在當時很罕見的畫材專賣店買了一管天藍色顏料,之后身上剩下的錢只夠買張回程火車票的。
后來,安野光雅到東京做美術老師,與日本繪本之父松居直相識。在松居直的鼓勵下,1968年,安野光雅出版了第一本繪本《奇妙國》。在書中,安野光雅通過對二維、三維空間的交錯安排以及視角轉換,將科學、美學、哲學融合,打破合理與荒謬、平面與立體的邊界,用有趣而充滿想象力的故事,讓小讀者們形象地了解“相對”這一抽象的哲學概念?!镀婷顕肥艿讲簧倏茖W家和數學家的盛贊,稱其“呈現一種富有創(chuàng)意的視覺空間,超越了埃舍爾的繪畫世界”。
《奇妙國》讓安野光雅一舉成名,之后他又出版了《ABC之書》《五十音》《安野光雅畫集》《壺中的故事》《奇妙的種子》《進入數學世界的圖畫書》《跳蚤市場》《天動說》《旅之繪本》《我眼中的美麗世界》等等。在日本,他曾獲得過藝術類獎文部大臣新人獎、產經兒童文化獎首獎;在國際上,他獲得過布拉迪斯插畫雙年展金蘋果獎、英國凱特格林威獎、美國號角書獎、紐約科學院獎、布魯克林美術館獎、意大利波隆那國際兒童書展設計大獎等。
1984年,安野光雅獲得國際童書界最高榮譽的“安徒生獎”,評委會給予他的評價是:安野光雅在促進東西方的藝術交流與互相了解方面,扮演了日益重要的角色,他的創(chuàng)作極富傳奇性,卻能吸引各國欣賞者普遍的共鳴和喜愛,是一個具有驚人才華的知性藝術家。
創(chuàng)造讓人獨立思考的“安野風格”
安野光雅除了繪畫外,還廣泛涉獵文學、人文、數學、建筑等學科。他用精準的觀察力、縝密的邏輯思考和無限的想象力,將藝術與科學融為充滿幽默的視覺游戲,構筑出兼具知性與詩意、充滿童趣的“安野風格”。
安野光雅曾說:“一個孩子可能不知道畢加索是誰,但如果我畫一個圓,在上面畫一根把兒,不需要顏色,只用線條就足夠,即使是兩歲的小孩也能看出它是一個蘋果。這就是孩子逆向思維的第一步。”
《ABC之書》以26個英文字母為主題,字母繪制成類似木紋的效果,每一張圖周圍的裝飾圖里都隱藏著以同一英文字母開頭的動植物。安野光雅在這本無字繪本中,將字母、語言、圖畫、數學、歷史、動植物學統(tǒng)統(tǒng)打碎。
《壺中的故事》則是由安野光雅和兒子安野雅一郎共同完成的,這個故事是以壺中有一個小島,島中有兩個國家,兩個國家各有三座山……一直往下類推的方式來表現數目不斷增加的過程,讓小朋友在閱讀中建立數學階乘法的概念。
安野光雅讀書時就對幾何學、制圖課和測量實踐很感興趣。他的《走進奇妙的數學世界》便是一套將孩子帶入魔法數學世界的繪本。安野光雅從生活中司空見慣的現象、事物入手,幽默地呈現數學原理和概念的由來,通過有趣的游戲、手工和故事,引導孩子自己動手、思考和發(fā)現。他說:“孩子將來必然會與數學這門學科相遇,我希望孩子們是被它的協(xié)調之美所感動,自發(fā)地去靠近它、學習它,而不是為了考試,或是為了當測量師。數學應該是不斷思考的學問,若孩子自己找出答案,即使答案是錯的,他也學會了‘梳理前因后果’,嘗到‘發(fā)現的喜悅’。伴隨著感動所學來的道理,孩子是永遠忘不了的。”
《旅之繪本》則是安野光雅用了35年時間畫出的美麗的世界畫卷,這套書共八本,包括中歐、意大利、英國、美國、西班牙、丹麥、中國和日本。安野光雅用細密的線條勾勒出一個個細節(jié),用淡雅的水彩暈染出一片柔和溫潤的氛圍。他將風土人情、文學藝術等人文知識巧妙地融入風景之中,不著一字,卻有深厚的文化蘊涵耐人尋味。這套繪本最有趣的地方,就是散落在紙間各處的小細節(jié):世界名畫、文學作品、杰出建筑、歷史名人、經典電影,前后連貫的趣味情節(jié),每一頁都有好多內容值得細細去看去發(fā)現。
曾有讀者問安野光雅:“《旅之繪本》一個字都沒有,怎么給孩子讀?”他是這樣回答的:“當人站在山上看一個很美的景象,景象里有很多很多的東西:城堡、樹木、花草、鳥兒、蝴蝶……可是這些景象并不會一一加上文字,大樹的旁邊不會標示‘大樹’,城堡的旁邊也不會寫著‘這是城堡’,可看的人依然會覺得高興和賞心悅目,而且孩子自然而然就會跟著說出這些東西的名字。”
安野光雅認為,要配合文字說明才能欣賞繪畫和音樂,是太過依賴語言的壞習慣。如果助長這種惡習,就會像猜謎一樣,硬要用語言整理出“這幅畫想表達什么”“這件作品有什么意義”。到頭來,在這些人的心目中,繪畫恐怕會變成非用文字解釋不可的東西。與“通過文字去認識、學習”相比,“自己去發(fā)現、思考”更重要。
安野光雅曾經在《思考的孩子》中提到,獨立思考是一生最珍貴的技藝,當我們只認為“好懂”和“有用”很重要,逐漸不再“獨立思考”,那是十分危險的。在安野光雅的筆下,他從不主張要教會孩子什么,他只是站在孩子的角度,和孩子一起思考,或許這種充滿童趣的孩子氣,正是其作品的魅力所在。
在自我的世界里保持著童心 熬過風霜、世俗與歲月
日本著名作家司馬遼太郎曾盛贊安野光雅是一位“對俗事毫不在乎的畫家”,“能在自我的世界里保持著童心,熬過風霜、世俗與歲月,并且還能滋潤自己心田深處的童真”。
安野光雅在《思考的孩子》中講述說,小時候他曾和弟弟說:“告訴你一個秘密,千萬不要說出去喔。我們家有間地下室,里面有好多金銀財寶、衣服和玩具。入口就在米柜里,只要把米撥開,挖呀挖到最深處,就會看到地下室了。”當時弟弟的表情超級認真。“而我說著說著,連自己都覺得真有那么一回事。后來,我問弟弟還記不記得這件往事,他說,那是他心靈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小時候的安野光雅常常把鏡子擺在地板或榻榻米上往里面看——在那個世界里,一切都被倒置了,“鏡子里出現了地下室,天花板變成了地板,燈泡直立在地板上。雖然知道那只是映像,但只要我愿意,地下室就能隨時出現在眼前”。安野光雅說,他迷戀在數學和哲學的領域中構筑一個世界的感覺, “那是一個立足于現實的虛擬世界,可以想象,如果虛構成真,事情會如何發(fā)展”。
這些天馬行空的奇怪想法成就了安野光雅的一生。他在《繪畫是一個人的旅行》中寫道:“妄想和空想是不同的——這么說,顯得自己像個什么大人物;我只是覺得,妄想是毫無根據的,立足點脫離了現實,而且常常和現實混為一談。而空想則是擬想一個立足于現實的虛擬世界,并且可以進一步考慮,如果虛構成真,事情會如何發(fā)展。如此說來,聽上去毫不科學的空想正是培養(yǎng)科學的土壤。我小時候,在腦海里想象‘世界是圓的’這個概念——整個世界就像一個里外翻過來的橡皮球,里面住著各個洲的人。當然,這只是一個小男孩異想天開,但這樣的想象,也是一種觀察世界的角度,是我所有作品的源泉。”
安野光雅曾稱自己為“空想犯”,有趣的是,他也因空想惹過麻煩。安野光雅有一年想象自己是一名犯人,他還特意請自己的母親刻了監(jiān)獄長和看守的印章,在賀卡上寫道:“過去一年給大家添了不少麻煩,新的一年,我要重新做人,勤奮工作,還請各位多多包涵”,落款是自己杜撰的“小金井監(jiān)獄”。他本以為大家都會把這張賀卡當作無傷大雅的笑話,結果許多人都當真了,發(fā)來慰問的信件,勸他在監(jiān)獄里好好改造重新做人,還有一些人批評他的做法,引來很多非議。這件事雖然讓安野光雅思考了許久,但他也坦承自己的“空想癖卻從未痊愈過”。
2001年3月20日是安野光雅的75歲生日,這一天,安野光雅美術館在他的故鄉(xiāng)津和野開館。這座美術館的墻上寫著——“童心、幻想這些都是免費的,既不會增加行李的重量,也不容易壞掉。離開這座美術館時,請順道帶回去吧,說不定會是很好的紀念品。”
安野光雅說自己想做的并非兩三下就翻完的繪本,而是能一讀再讀,無論讀幾次都能獲得樂趣的繪本:“如果直接叫孩子去看書,說不定會害孩子討厭書本……我認為看書是一種心靈體操,盡管不看書也活得下去,但是同樣活十年,看書的人卻好像活了二十年、三十年。如果我們不‘主動看書’,就不懂看書的‘樂趣’。”
安野光雅認為應該給孩子們安排什么都不做的“空想時間”。在他看來,現在的考試多是在考察學生的記誦能力,“而我認為,記性好只能應付那些‘能查到’的東西,跟創(chuàng)造力無關”。
你喜歡畫畫,這才是最棒的基礎
安野光雅曾經給愛畫畫的孩子們寫過一封信,信中寫道:“有人問我怎么才能畫出一幅好畫,我有時會這么回答: 藝術創(chuàng)作就好比烹飪。一家著名飯店的大廚站出來,介紹他的私房菜譜、秘訣和烹飪技巧,說真的,如果你遵照他的指導一步一步操作,你可以做出一道跟他做的一模一樣的菜,也會美味可口。繪畫也一樣,你遵照一位專業(yè)畫家的指導,模仿他的技法,你可能也可以畫出一幅跟他畫的一模一樣的畫。不過,這樣一幅畫沒有任何藝術價值。和烹飪一樣,要想創(chuàng)作出一幅好畫,真的沒有簡單的菜譜或方法。”
安野光雅認為不同文化背景的人,有著不同的藝術品位,正如他們有不同的飲食偏好。風格,無所謂更好的、更先進的或更原始的。“不過,就個人藝術風格的形成而言,我相信,你從小浸潤其中的文化起著巨大的作用。如果你深入考察伴你長大的文化,你會發(fā)現那里有你的根,你的靈感源泉,讓你有力量創(chuàng)作出優(yōu)秀畫作。你能看到你周遭世界的美麗,并且能敏感地生出共鳴,這份能力會轉化為藝術創(chuàng)作的能力,而其他人自然會欣賞到你作品的美。只要你能保有這份視覺上的敏感,你會發(fā)現,畫出好畫需要的那些實用技術非常容易獲得。它們就在你心里。”
在《安野光雅繪畫人生》中,他說:“你喜歡畫畫,這才是最棒的基礎。”“看畫并不能填飽肚子,但是一個人站在美術館的畫前認真欣賞的時光,難道不能讓心靈感到充盈嗎?”
而對安野光雅來說,繪畫則是一個人的旅行,“有人認可,有人并不看好,畫家卻不能因此停下腳步。”“所謂繪畫,就是在想象力的世界里闖蕩。”(文/記者 張嘉 供圖/安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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