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傳奇作家林燿德生前最后一本小說 華語文學里的“怪誕生物”
林燿德是臺灣文學界的傳奇人物,在短暫的文學生涯里,他留下了詩歌、散文、小說、評論三十余種,年紀輕輕就把臺灣的文學獎項拿了個遍。他的作品主要由三類組成。第一類是他對都市文明的描寫,以一批具有后現(xiàn)代風格的詩歌、散文為代表;第二類是他的史詩小說,代表作是《一九四七·高砂百合》,它被譽為臺灣的《百年孤獨》;第三類是他的魔幻題材作品,《時間龍》就是這一類的代表。
這三類作品看似涇渭分明,又自有其內(nèi)在的聯(lián)系。第一重聯(lián)系在文體實驗上,林燿德是一位積極的文體創(chuàng)新者和語言錘煉者。第二重聯(lián)系在風格上,林燿德在小說上有意弱化道德對小說人物的牽制,放大人物的欲望本能和他們面對極端生存困境下的直接反映。林燿德把都市乃至未來世界作為文學載體,為的不是單純批判城市,唱一曲對田園的頌歌,而是使讀者意識到,在今天的社會形態(tài)中,我們的精神如何被改造。
詩化語言的科幻小說
無論是史詩作品還是科幻題材,林燿德都不避諱對暴力和血腥畫面的描繪,但其中又浮現(xiàn)出詩意的光暈,其所制造的閱讀效果,讓人聯(lián)想起波德萊爾的名著《惡之花》。
《時間龍》正是這樣一部融合不同體裁的作品,既有詩化小說的風格,也融合了宗教、數(shù)學、科幻等元素,如同一只“怪誕生物”。它是林燿德生前最后一本小說,完成于1993年,前身是1984年的《雙星浮沉錄》,故事中的殖民星球、貧民窟、壟斷企業(yè),《權(quán)力的游戲》般的政治斗爭,是人類現(xiàn)今生存邏輯在未來的延續(xù)。
在《時間龍》中,林燿德展現(xiàn)了自己華麗的語言。小說開篇的一段:“中校將登山用的鋼爪扣住一塊凸出的電路板上,繼續(xù)朝向鴿羽灰的天光接近。/灰蒙蒙的天外有無數(shù)懸浮的星球,有的帶著七彩的光環(huán),有的孤絕得像一團冰塊,有的是虛妄的氣團,有的只是一塊燃燒的大廢鐵。”
通過這些語句,我們能感受到林燿德文字的畫面感,他把詩歌融入到小說里,賦予文本一種神秘、瑰麗的氣質(zhì)。評論家能從多種角度解讀《時間龍》,比如欲望、權(quán)力、科幻設定、施虐的景象,乃至調(diào)動弗洛伊德或者古希臘悲劇的知識,探源《時間龍》展現(xiàn)的精神世界。但對我來說,它首先是一部文字質(zhì)感迷人的小說。我會覺得里面的科幻設定有趣,但不震撼,真正吸引我讀下去的,實則是林燿德文字的質(zhì)感以及他對現(xiàn)代人精神困境的思索。
重述歷史的抱負
這是一部表面上寫未來,實則寫當下歷史和政治的小說,他不但呈現(xiàn)了當代人面臨的在都市叢林中失落的境地,也隱晦地嵌入了臺灣歷史的政治問題、臺灣社會在政治集團世代交替中所面臨的轉(zhuǎn)型困境。對此,學者劉紀蕙在論文《林燿德現(xiàn)象與臺灣文學史的后現(xiàn)代轉(zhuǎn)折——從<時間龍>的虛擬暴力書寫談起》中有詳細研究。沿著這條路徑,我們會發(fā)現(xiàn)《時間龍》是披著未來的殼,寫臺灣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意識形態(tài)紛爭、資本主義都市生態(tài)。
林燿德有重新敘述歷史、理解歷史的抱負。他曾說:“對于歷史的重新理解,意味著我們正參與過去我們未曾參與創(chuàng)造的世界(對于迫近吾人眼前的‘當代世界’則可說是‘再參與’),在這種欲望萌生或者付諸實踐的同時,歷史是一個正文的事實也不曾有所改變。”因此,若是要閱讀《時間龍》,不妨放在文學與政治、歷史乃至在權(quán)力網(wǎng)絡的運作中去理解。
未來時空中的現(xiàn)代性反思
政治之外,《時間龍》同樣是一部描繪資本主義全球化進程中,當代人精神迷惘的小說。林燿德祖籍福建廈門,出生于臺北,他一輩子在和都市較勁。
林燿德所說的都市文學不只是故事地點在都市,而是世界觀和文體的差異。在工業(yè)化社會,人們從鄉(xiāng)土遷徙到都市,從田間放牧、農(nóng)忙耕作,變成了在格子間打字、在鋼鐵森林中游蕩。都市影響了人類觀察世界、體驗他人的方式。林燿德第一次想到“時間龍”與都市的疏離感有關(guān),在《魚夢》和散文《鐵歐托卡斯島》中,林燿德都曾提到“時間龍”的意象:“太多層疊的文化穿織在這片海洋的表里,我猜有一種叫做‘時間龍’的怪物仍然護守在深邃的海床中,悄悄巡邏著……沒有事物不會毀敗,除了時間本身。”
《時間龍》里基爾星上的億萬農(nóng)奴、殖民星球上的鎮(zhèn)壓和僭越,那些森嚴的等級秩序、被壓迫者隱藏的憤怒之火、情欲與權(quán)力欲的結(jié)合,還有循環(huán)上演的權(quán)力斗爭,最終指向的是一個囚籠困境。在這部小說中,林燿德進一步書寫了人類信仰缺失后的景象。“在一塊沒有希望也沒有宗教的土地上,那自腥臭的南路西海飄來的古怪空氣影響了生存在此處的任何生物,集體的血祭可以宣泄生命集體的不安和挫折。每當這些區(qū)域中的燒殺奸淫不再能滿足那些厭倦生命的人們,膚色和地域成為集體泄欲的虛偽理由。是的,虛偽的理由導致的是瘋狂的實踐。”
林燿德的文字充滿了灰燼感,他表面上在寫權(quán)斗,細讀滿紙蒼涼。“漫長的夜,寂寞的夜,遠離家鄉(xiāng)的夜,不可能失去更多的夜,黑乎乎的原野被遺棄到永不回頭的方向,錯亂的記憶,永不停止的殺戮……”這是林燿德對人類陷入歷史循環(huán)中的嗟嘆,也暗含了他對現(xiàn)代人處境的憂思。人類文明該向何處去?人類蓬勃的欲望,是否會反噬自身?《時間龍》訴說未來,但關(guān)于現(xiàn)在。(作者 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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