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爐品雪
“雪花想下又不想下,猶猶豫豫。你們商量商量,自己拿個主意。對面人家的屋頂白了。雪花拿定了主意:下。”讀汪曾祺的《下雪》,韻味悠長,平淡樸實中充滿了童趣。雪花在汪曾祺的筆下,仿佛成了一群調皮活潑的孩童,在屋頂上歡鬧嬉戲。
記憶中,雪落故鄉(xiāng),似一幅水墨長卷,山脈河流隱約可見。故鄉(xiāng)的雪,好像鄰家的姊妹們,它們溫婉地落在樹梢上,飄入草木間,藏掖著、不吵鬧。如老舍所寫:“樹尖上頂著一髻兒白花……山坡上,有的地方雪厚點,有的地方草色還露著……微黃的陽光斜射在山腰上,那點薄雪好像忽然害了羞,微微露出點粉色。”
從《詩經》中的“雨雪霏霏”,到《唐詩》里的“千樹萬樹梨花開”,瑩瑩的雪花在詩詞文章中紛飛了千年。它們時而悄無聲息地跑進庭院,引出詩人“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開?”的自問;時而飛舞在“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寒江畔,與身穿蓑笠的老者一同垂釣。
讀到李白的“雪花大如手”、“燕山雪花大如席”,心中頗感疑惑——難道千年前的雪,如此氣勢磅礴?轉而一想,也許是蒼茫的北國雪,抑或是詩人的故意夸張罷了。
在唐朝,清閑的白居易在家中,望著窗外天色陰沉,“晚來天欲雪”,新釀的米酒香氣撲鼻,紅泥火爐已經準備好,于是向好友發(fā)出“能飲一杯無?”的盛情邀請。真切誠懇的語言,如熊熊爐火,溫暖了友人的心房。“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靜謐寒冷之夜,臥床的白居易忽覺被窩枕巾冰冷無比,繼而瞧見窗戶發(fā)亮,聽到竹枝被折斷的聲響,才知道窗外已是大雪飄零。
烹雪煮茶的故事,在古今詩文中偶有所見?!都t樓夢》里第四十一回,妙玉煎茶給寶玉吃,寶玉吃后驚嘆輕浮無比。黛玉便問妙玉:“這也是舊年蠲的雨水?”妙玉冷笑道:“你這么個人,竟是大俗人,連水也嘗不出來。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著,收的梅花上的雪。”
積攢梅花上的雪,化水煮茶,實在閑情雅致。梁實秋在其散文《雪》中也記述了雪水煮茶的趣事。梁先生就剛落的積雪掬起表面的一層,放到瓶里融水后煮沸,用小宜興壺沏大紅袍。先生細品后猛嗅了幾下喝干了的杯子,但是“一點也不覺得兩腋生風,反而覺得舌本閑強。”梁實秋雪水烹茶的率直可愛,不禁讓我啞然失笑。
詩文中的雪,或文靜、或俏皮、或含蓄、或猛烈,可觀賞,亦能烹茶。寒冷之日,與這千姿百態(tài)的雪圍爐攀談,多么溫暖愜意!
□吳 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