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去的路上
與藍天白云對話
飛鳥的影子,風沙的影子
疊合成歷史的影子
尋著一卷卷絲綢之路的古跡,飛馳的車輪碾壓了我破碎的夢,同時叩響了古道久遠的門扉。
出嘉峪關,一路上除了沙漠,還是沙漠,滿目填滿了焦渴的土地和亂石,連荒草都是稀缺物。一路西行,我才真實感受到古人“一出玉門關,兩眼淚不干”的凄涼和惆悵。連綿不盡的灰色給人的感覺是沉悶,沙丘連著沙丘的戈壁灘給人的心理上帶來了難言的壓抑。風中抖索的駱駝刺、蓬蓬草,還有沙漠中偶爾矗立著的幾株枯樹,遠遠望去,宛如堅直的脊梁,在這寂寥蒼茫的大地上,努力著撐起那一片天空,雖然有些悲戚,卻有一種蒼茫雄渾之感,也讓我感受到了生命的不屈和頑強。
車子疾駛而過,車內的人剛才還是嘰嘰喳喳,這陣卻毫無興致,都感到乏困。我的心里卻激蕩著有關大漠的種種信息,偶爾看到一只飛鳥,我會激動,瞅見沙漠中零星的芨芨草也會讓我興奮不已,或許是這一段路程太蒼涼的緣故,才讓我對生命產生了出奇的向往和渴盼。
公路上行駛的大小汽車,都是呼嘯一聲疾駛而過,孤立在凄風中的一根根電線桿子,任憑日曬雨淋,依然牢牢地堅守在大漠之中。滿載而來的火車,裝著尋夢者的足跡,在兩條平行的軌跡上,向荒漠深處駛去。遠遠望去,倒像是蠕動在沙漠懷中的蚯蚓,鍥而不舍地朝著自己的目標前行。
看不到戈壁的盡頭在哪里,但涌動的沙子隨風向前推進。承天接地的沙粒潛伏在戈壁灘上,仿佛千萬個默默行走的朝圣者,無悲無喜,虔誠地、堅持不懈地匍匐在西行的路上。
這時,我想起了在書上看到的一句話;大漠是地球的荒蠻之地。一點不錯,這大面積焦黃,褐灰的顏色,讓我的雙眼溢滿了單調和乏味。被大風卷起的沙柱肆無忌憚地撲向天空,面目猙獰地吞噬著大漠中星點的枯草、殘枝。
唯一讓人欣慰和激動的是,昂首挺胸在戈壁灘上的風力發(fā)電機組,巨大的葉片像雄鷹的翅膀,在天地間自由舒展,無拘無縛地旋轉。是飛速發(fā)展的科學技術,為沉靜寂寞的荒原注入了新的活力。
在這東不見尾,北無盡頭的戈壁灘,給人一種無法言說的傷感。那光禿禿的山包,仿佛剛剛被火焰烤過,剩下的是滿目瘡痍,山洼深處的巨石、峭壁像老人布滿疤痕的面孔,藏著歲月深處無盡的艱辛和酸苦。頭頂?shù)脑贫?,漫無邊際地飄悠,她們不知該去哪里,應該歸向何方?顯得郁郁寡歡。
在停車休息的間隙,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條很小的溪流。這讓所有的人都興奮不已。緩緩流動的水,浸透黃沙,沖出了一條自己的路。那些見風亂跑的沙粒,像溫情的女子,緊緊貼在了溪流的身邊,兩邊涌起的沙塄,為一股清流鋪展了一條曲曲折折的小溪。
秋風涼涼,掠過沙丘,帶著大漠的靈魂,呼呼地侵入人的骨頭與心靈。我身上的衣服被風吹得鼓了起來,讓我前俯后仰,身體失去了平衡。揚起的沙塵,打在臉上生疼,我只能將眼睛瞇成一道縫,強忍著一睹這風沙彌漫的大漠奇觀。我眺望遠方,想弄清楚這股流水是從哪里來,它要到哪里去?
西南面裸露的山巒寸草不生,嶙峋的崖石露著焦渴、猙獰的面孔,低洼皺褶處都是褐色的鵝卵石,哪里能生出水來?鋪天蓋地的黃沙,滿目的戈壁,水的源頭在哪里呢?
一陣風吹來,卷起了地上的沙粒,迷茫中我看見了盛唐時期綠茵如意的鎖陽城,它是這大漠深處四路烽燧的輻合之地:一路由鎖陽城向東北,直抵酒泉,一路向北,跨越疏勒河干流折而西北,直趨新疆哈密, 一路向西,到達敦煌,一路向南,沿榆林河谷,過愉林窟,進抵肅北縣。在當時,鎖陽城是重要的軍事樞紐,邊陲繁華的驛站通道,也是各族人民商貿交易集市。
風帶著沙粒去了遠方,我的眼前一片寂靜。
我緊盯著遠去的風沙,眺望茫茫大漠,尋覓廢棄在歷史長河中的鎖陽城。在呼呼的風聲中,仿佛依稀能聽出刀劍的碰擊聲、市肆的叫賣聲、茶樓的箏弦聲和逃離古城時慌不擇路的呼救聲。
穿過沙漠,穿過烽煙,凝望燧墩,我聽見噠噠的馬蹄聲由遠而近。
讓世代人敬仰的大漢飛將李廣,為漢民族的崛起和不屈,為開拓疆土,擴大漢朝版圖,在河西走廊一次次擺開陣勢,將馳騁于祁連山下的一個強盛民族,匈奴人,趕出了河西走廊。然而,天有不測風云,在他與衛(wèi)青等戰(zhàn)將再次聯(lián)合圍剿匈奴的一次激戰(zhàn)中,由于大漠的變幻莫測,隊伍因迷路而未能參戰(zhàn),將軍悲憤難忍,一代名將帶著愧疚的心情自刎于大漠之中……
李廣將軍走了,走的悲壯灑脫,走的威武霸氣。走的光明磊落。
他留給后人的故事很多,大都是縱橫馳騁,驍勇善戰(zhàn),不避斧鉞等等,歷史對他的評價也極高,唐朝著名的邊塞詩人,王維留的傳世經典名作“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渡陰山。”是懷念,是愿望,是決心,也是信心。
黃沙掩埋了白骨,風,吹走了時光,但李廣留給我們的是一位戰(zhàn)將不屈的精魂,一個王朝承重的歷史,一個民族悠遠綿長的記憶。
“看夠了沒?我們還要趕路呢”,一聲叫喊,回頭才發(fā)現(xiàn)剛才擠在溪流邊的人,只剩下我在孤獨的發(fā)呆。
凝視腳下這股生命的清流,溪水里蘊含著地球對大漠不離不棄的情結。它浸潤著朔風勁草,依戀著羌笛流云的塞外景觀。
大漠、戈壁,雖不是大地的寵兒,但上天也會為存活在這里的生命于希望。我雙手掬起一捧水,用舌尖舔了一下,雖然不甜,但給人的卻是一股爽心的清涼。
哦,我若有所悟,也或許這是大漠流淌出的晶瑩淚水呢。
在大自然中,飛鳥也好,走獸也罷,水是生命的源泉。那些見縫插針的草木更是離不開水的滋潤。
隨著車子起伏顛簸,路兩邊斷斷續(xù)續(xù)出現(xiàn)了綠意,路牌標示距瓜州還有十幾公里,路邊的景物被我們一一拋在了身后。透過車窗,遠處隱隱約約出現(xiàn)了一片林帶地,向往中的瓜州被掩映在郁郁蔥蔥的綠色中。
大自然在茫茫戈壁間,賜給萬物一片生存的空間。黃沙圍攏的瓜州,挺立在荒漠的深處,在蒼涼的大漠中站立。它挾裹著荒漠的風雨,藏著大地的秘史、古老的傳奇,以堅強不屈的力量屹立在天地間、展現(xiàn)在人們的視線里。不論是玄奘留此講經說法,漢武帝邊墾屯兵,還是康熙平定西部,留給瓜州的是厚重的歷史,飄在這片藍天上空的是古老的傳奇。
看,路邊一溜煙的瓜攤,圓滾滾的哈密瓜排列有序,等待客人光顧。晶亮的紅提葡萄睜著燈籠似的眼睛,迎接八方嘉賓。搖曳的白楊樹、擁簇在一起的胡楊林,手牽著手,肩并著肩,為勤勞的瓜農們遮擋風沙。
熱情的賣瓜女子,她們的裝束具有濃郁的地方特色,烏黑的長發(fā)如輕盈的瀑布滑落雙肩,可惜嘴和鼻子被一層薄紗遮蓋,而陷在眼眶里一雙眼睛,又圓又大,清澈明亮,如滴水的葡萄,含著攝人魂魄的魅力。
環(huán)視四周,我常在夢里遇見的那些頭頂陶罐,長裙飄逸,身姿窈窕,面罩輕紗的女子哪里去了?
“哎,大姐,咋愣神了呢?嘗嘗我們的瓜干吧”,賣瓜女甜甜的聲音,將我的思緒喚回。我接住她遞過來的瓜干塞進嘴,我知道,我咬嚼的不僅僅是哈密瓜的香味,我品嘗的是大漠的精氣和戈壁灘不朽的靈魂。
這一路,我體驗了大漠戈壁的粗獷蒼涼,觀賞了嘉峪關長城的恢宏雄偉,感悟了古人駐守邊關的艱辛與堅強,品嘗了葡萄美酒的濃郁和芬芳。
歷史在時光流失中已成為一個模糊的背影,留給我們的是一份紀念,一種懷想……
□滕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