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倉庫淘書,面對300萬本書我不知所措
前幾天,我嘗試去一個存放著300萬本書的大型庫房淘書。
買書有許多種方式,一種古典的方式就是淘書。淘書的過程有點像淘米,只是淘米是從千萬顆米粒中去除少數(shù)雜質(zhì),而淘書恰恰相反,是從汗牛充棟的印刷制品中挑揀自己的喜好。
早些年,北京在地壇公園舉辦地壇書市,一季度一次,這也是史鐵生筆下“荒蕪冷落的園子”少數(shù)的熱鬧時候。滿京城的書商,再加上部分出版社的銷售部門,都來到地壇設攤。每季度的書市大概橫跨兩個周末,用時髦概念來說,就像是書商和讀書人合謀的一場“快閃”。
大書店、大出版社本來就豪橫,它們占據(jù)有利地形,進門主干道上就能看到招牌,攤位面積也大,店員臉上一律是禮貌而克制的神情。小書店的攤主就是掌握最終定奪權(quán)的老板,可以攀攀人情、砍砍價,再不濟也抹掉個零頭。在一些主打二手書的小書攤上,還能看到一些絕版書和外文舊書,泛黃的書頁等同于古典的端莊,歲月的質(zhì)感躍然紙上。講究的讀書人一定會說,后者才是真正淘書的感覺。
地壇平時要買門票入內(nèi),書市時期也不例外。記得當時還是大學生的我,憑學生證半價優(yōu)惠,卻沒有占到便宜的感覺——買書還要門票,心里總有點疙瘩。不過,看到里面低價出售的書,尤其是三聯(lián)書店等不太打折的出版社也擺攤以五折賣書,心里的不愉快情緒自然煙消云散。
對于當時沒有經(jīng)濟收入的我而言,對書市是既愛又恨。愛,自然是因為買書便宜;恨,則是買書一不小心占用了太多生活費,以至于不得不過上一段拮據(jù)的日子。
后來,地壇書市不再舉辦。盡管另一處公園繼續(xù)舉辦書市,卻多少差了一點當年的熱鬧。原因自然有很多,我想其中很重要的一點是地壇本身無可取代的地位,在紅墻綠瓦的皇家祭壇邊逛書市,與在充滿現(xiàn)代氣息的公園里買書,能是一樣的感覺嗎?
當時,北大、人大等一些高校還會舉辦小型“周末書市”。來學校里擺攤的自然都是小書店了,雖然十幾個攤頭圍成一圈規(guī)模不大,且主打商品是托福“紅寶書”、考研寶典之流,但因為摻雜了一些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文學作品,還是能發(fā)現(xiàn)意外之喜。
記得當年從令人舒適而慵懶的新圖書館出來,回宿舍路上經(jīng)過“學活”前面的小廣場,只要不趕時間,就會駐足而立,順手翻翻幾本小說,也不一定買,也不一定真的想讀,僅僅是沾沾舊書的質(zhì)感便已滿足。我畢業(yè)以后,周末書市的命運也不得而知了。
至于中國書店這般專營古舊書的書店,雖然留下了不少文人雅士的淘書記錄,但日漸攀升的舊書價格,以及擺著“撲克臉”的營業(yè)員,實在讓吾輩親近不起來。那也許是藏書家的入門選擇,而絕不是普通讀者的目標。
書市衰落,淘書這種功夫自然瀕臨失傳。雖說電商書店也能“淘書”,甚至不用擔心袖子沾灰,但恕我直言,大數(shù)據(jù)推薦機制下的“淘書”,僅僅是有限而局促的投喂。在分析你的購書偏好和同類讀者閱讀習慣以后,平臺輕而易舉地計算出你“應該想讀怎樣的書”,卻從來不會制造邂逅一本計劃以外的書的感覺。而且,稍稍多逛一會兒,就能發(fā)現(xiàn)平臺翻來覆去只推薦那幾種銷量高的書——反正數(shù)據(jù)是不會騙人的。
因此,最近,當一家圖書電商網(wǎng)站決定開放倉庫,允許讀者在庫房里自由淘書,而且以低于網(wǎng)絡折扣的批發(fā)價甚至論斤出售的時候,這種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交織,頓時讓我感覺畫風清奇,很快決定報名參加,哪怕倉庫位于需要坐高鐵抵達的環(huán)京“睡城”。
淘書的樂趣在于邂逅,或者就像一位體驗倉庫淘書的讀者所言,“接收想找的書給你發(fā)出的訊號”。因此,當淘書活動組建的微信群里,出現(xiàn)讀者希望工作人員幫助找書的需求,我對此是嗤之以鼻的。在網(wǎng)上買書,目的性強,直沖書單而去,這可以理解;但到線下淘書,總要顧及隨心所欲不逾矩的體面,保留不期而遇的矜持。
令人欣慰的是,到了倉庫現(xiàn)場,并沒有太多讀者向工作人員提出找書需求。這多半也是因為平日冷清的倉庫,多了幾百名陌生的參訪者,讓工作人員忙于維持秩序、引導客流,而無暇顧及更瑣碎的個性需求。
從車站出來,首先迎接我的是試圖出售房產(chǎn)的中介,“高鐵一站直達”是這個睡城最大的賣點。去倉庫不長的路上,目光所及的遠處,是大量入住率不明的高層住宅,眼前則是一排排廠房、倉庫。此行的目的地就隱藏在工業(yè)區(qū)中間,按照指示,我很快站到了庫房門口。
來說說入場時的感受吧。之前,大概很少有人領(lǐng)略過300多萬本書在同一個空間里的場面。一些大型圖書館的藏書量可能超過它,但絕不會提供幾乎毫無阻擋的視覺體驗。盡管當天是個氣溫驟降的雨雪天,庫房里光線昏暗,一點也沒有網(wǎng)紅書店溫暖整潔的樣子,但在我眼里絕對是高對比度、高飽和度的畫面。
就像千軍萬馬奔騰,就像滾滾江水滔滔。不知如何用文字形容更貼切,但眼前的場景,一開始就讓人不知所措,仿佛心里有什么東西轟然倒塌一樣。
當真正進入庫房后,我發(fā)現(xiàn)這與先前的任何淘書體驗都不同。以前,不管是書店還是臨時書攤,負責任的店家都講究分類,比如學術(shù)圈赫赫有名的萬圣書園,就以其分類獨到著稱。但在圖書庫房里,既不遵循大眾對圖書品類的通俗理解,也沒有“中圖法”這種圖書分類學的羈絆,在非工作人員眼中,貨架編號幾乎沒有規(guī)律可循。也難怪有人評價,這里是個目標感很弱的地方。
其次,在庫房里淘書絕對是個體力活兒。在一般書店,同一種書至多不過百十本復本展示,一些二手書市更是“物以稀為貴”。而在庫房里,我眼前的每一座小山,都可能是同一本書堆積而成。庫房雖然沒有宜家那么龐大,卻只有付出足夠的位移,才能勉強領(lǐng)略其冰山一角。
因此,與庫房容量相對應的,是此次淘書的辛苦。這也顛覆了先前我所有淘書的體驗——沒有閑庭信步,更沒有書友之間的切磋交流,每個人都行色匆匆,穿梭于貨架或書山之間,只為簡單瀏覽書脊上的名字,然后在數(shù)秒中快速決策是否抽出一本放入小推車。
因為還要坐高鐵回去,在近4個小時里,我僅僅逛完了前兩層,遺憾與第三層的外文原版書失之交臂。即便如此,在積攢了上萬步運動量以后,緊接而來的是頭昏腦漲,那種僅僅因為瀏覽書名而產(chǎn)生的疲憊。如此緊張刺激的信息篩選和過濾,上一次可能發(fā)生在我高考完選擇學校和專業(yè)的時候。
與線下書店的營銷對象日益分眾化不同,這次淘書活動的顧客來源多樣,讓我充分感受到買書風格的激烈碰撞。比如,在交流群里討論最熱烈的是幾位媽媽,她們并不是為自己選書,而是為孩子挑選讀物,因此按斤售賣的外文童書是她們的最愛。而她們的對話,很容易讓我腦海里生成焦慮家長的畫面,畢竟自己小時候從來沒有讀過外文版童書,也完全不能理解在孩子有限的童年階段如何消化這些成筐購買的書籍。
有人調(diào)侃,這樣的庫房淘書活動應該定期舉辦,努力打造成為“6A級”旅游景點。對此我倒是深以為然,算上來回的高鐵票錢、午餐費用,對于頂多買幾百元的普通消費者來說,倉庫相比網(wǎng)上的額外折扣,其實已經(jīng)微不足道。不過,一個愛書人又怎么能抵擋300萬本書凝聚起來的氣場呢?就在我參加的同一場活動中,就有內(nèi)蒙古讀者不惜換乘高鐵并提前一天找附近賓館住下,這樣的跨省淘書也是令人感佩。
如果書會呼吸的話,庫房淘書活動的樂趣不是買到幾本書、把它們請到家里的滿足感,而是與這么多的書呼吸同一片空氣的震撼。類似的美學震撼,大概只有10萬人的團體操才能比擬。
幽默的是,包括我在內(nèi)的很多人,沒辦法把自己購買的一箱子書隨身帶回去,紛紛選擇平臺提供的快遞服務——以一種互聯(lián)網(wǎng)的方式解決了庫房淘書的遺留問題。那個因為活動而建立的微信群,我相信能夠讓讀者們保持更長久的聯(lián)系。
不管怎樣,如果還有這樣的淘書機會,我依然會毫不猶豫地報名參加。哪怕僅僅是為了和300萬本書拍一張合影(下次記得帶上超廣角鏡頭),也足以讓一個愛書人感到莫名的滿足。(城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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