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和瑪格麗特》:大師的狂歡之旅
作者:鄧安慶
2019年春夏之交,我跟好友去莫斯科旅行。這可以說是一趟文學之旅,俄羅斯文學群星璀璨,我想一個接一個看作家故居。
在去往契訶夫故居的路上,我在手機地圖上看到了布爾加科夫故居,便跟好友提議去看看。好友問:“他是誰?”我反問他:“《大師和瑪格麗特》聽說過嗎?”他搖搖頭。那時我雖然知道作者,但也沒看過他的書。不過反正是順路,我們就去轉悠了一番。日后,我非常慶幸做了這件事。
其實說起俄羅斯偉大的作家,真是數(shù)不勝數(shù),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屠格涅夫……哪一個拿出來,大家都是要立正站好的。布爾加科夫,能跟這些作家相提并論嗎?看完這本書后,我有了答案:他絕對有資格能與上述這些作家相媲美。這部作品以其無比豐富的想象力、深刻的意蘊、幽默的筆調(diào)、生動的描寫,呈現(xiàn)出一幅怪誕的魔幻圖景,這在莊重嚴肅的俄羅斯文學之中幾乎算是絕無僅有的。
跟很多俄國文學作品不同的是,這部作品特別地好讀。讀此書,就像是進入一場狂歡節(jié)現(xiàn)場,從一開始在牧首塘公園柏遼茲和伊萬碰到撒旦(他給自己取了一個沃蘭德的名字),柏遼茲被電車壓斷脖子開始,到后面伊萬一路追隨撒旦無果反而被關進了精神病院,再到沃蘭德在雜耍劇院耍起了讓人驚嘆不已的魔術……一場場連串的鬧劇,攪擾得整個莫斯科人心惶惶。大家目睹了種種怪誕之事,可是無法得到解釋。這要回到小說開始柏遼茲和伊萬的談話,伊萬要寫耶穌的事情,而柏遼茲認為耶穌是不存在的,作為一個無神論者,不應該相信那些宗教故事。而莫斯科人也都是這樣生活在無神論的現(xiàn)實世界之中,面對沃蘭德和其團伙做出的種種奇異之事,他們沒辦法理解。一個人怎么可能上一秒鐘還在莫斯科,下一秒就在千里之外的雅爾塔呢?這絕對不可能!事情雖然實際上已經(jīng)發(fā)生了,他們還是不相信。
等敘述的狂歡到了書中的第150頁,本書的主角大師才出現(xiàn);到了第158頁,另外一位主角瑪格麗特也出現(xiàn)了。此時,讀者已經(jīng)習慣了詼諧、鬧騰的喜劇式書寫,也可能忘記了書名提醒的這兩個人物,但作者沒有忘記。在精神病院,大師給伊萬講述他與瑪格麗特不為俗世所容的愛情故事和自己所寫的一部長篇小說,瑪格麗特深愛大師寫的這部作品,認為它是當之無愧的杰作,出版之后一定會轟動文壇的。
可是現(xiàn)實是殘酷的,這部長篇小說遭到了出版商的拒絕和批評家們接踵而來的嘲諷。大師心灰意冷,把自己的書稿扔到壁爐里燒掉,瑪格麗特看到后趕緊去搶救,但得到的只有一些燒焦的殘篇。他們的甜蜜愛情,也開始變得苦澀難咽。大師希望瑪格麗特回歸家庭,回到她的丈夫身邊,瑪格麗特卻依舊癡心不改,愿意為大師付出一切。小說的基調(diào)到這里為之一變,深情、悵然、無奈、絕望……種種情緒翻涌其中。
我相信這不單單是小說的情節(jié),也是作者布爾加科夫心情的真實寫照。
在他開始寫作時,正逢蘇聯(lián)文壇“崗位派”極左風潮泛濫,媒體對布爾加科夫的批評不絕于耳,由此導致他的劇都撤下了舞臺,甚至已經(jīng)排好了的劇也被叫停,作品也不再有刊物和出版社愿意發(fā)表和出版。這種處境,對任何一個創(chuàng)作者來說,都會是沉重的打擊。在布爾加科夫生前,他所寫的作品,不論是戲劇,還是小說,都因為種種原因沒有辦法發(fā)表和出版,而其花費十年之功寫成的《大師和瑪格麗特》,更是在他去世整整26年后才得以面世。其中的曲折和坎坷,讓人唏噓不已。
雖然我一再說這是狂歡之作,卻并非無序,可以說布爾加科夫在汪洋恣肆的敘事欲望與精準理性的敘述控制之間,取得了完美的平衡。他寫的雖是荒誕之事,但落實在文字上,卻是細致、扎實的描寫,人物、風景、動作、情感,都刻畫得十分到位。
而在結構上,是雙線書寫,一條線是在現(xiàn)實中的莫斯科,一條線是耶穌時代的耶路撒冷,但兩條線并非是平行結構(比如前一章莫斯科,后一章耶路撒冷),作者看起來是任性的敘事,有時候多章是莫斯科這條線,有時候突然變成了耶路撒冷這條線……如果處理不好的話,整本書會顯得雜亂無章、頭重腳輕,但作者收放自如。他通過大師和瑪格麗特的愛情,就如利用一根線一般,巧妙地把莫斯科和耶路撒冷兩根線穿在一起,到最后兩條線編織到了一條線上去。由此,整本書在結構上也得以穩(wěn)固下來。
本書最精彩的部分,我認為是《撒旦的盛大舞會》。它的精彩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經(jīng)過了前面幾章的層層鋪墊?,敻覃愄赝可狭巳龅┦虖慕o的藥膏,騎著拖把飛上了莫斯科的天空,然后經(jīng)歷一連串宛如煙火盛開一般的美妙之事:她砸了批評家的屋子,因為就是那個老家伙給大師的書差評;她飛行千里,來到了森林里,那里有奇妙的動物前來迎接她……到了最后,她終于來到了撒旦所在之地,充當了撒旦舞會的女王,并借由她的眼睛,我們看到了種種不可思議的事情。布爾加科夫的生花妙筆寫起來從容不迫,讀時感覺如同孩子進入了游樂場,坐著過山車,開啟了一場驚險、刺激又好玩的旅程。
余華認為:“在卡夫卡之后,布爾加科夫成為20世紀又一位現(xiàn)實的敵人,不同的是卡夫卡對現(xiàn)實的仇恨來源于自己的內(nèi)心,而布爾加科夫則有切膚之痛,并且傷痕累累。”雖然身處不能自由寫作的嚴酷時代,“傷痕累累”的布爾加科夫并沒有就此停下寫作,他在如此艱苦的環(huán)境之下,埋頭寫他的《大師和瑪格麗特》。
可以說,正因為這本書,才能夠讓布爾加科夫忘卻殘酷的現(xiàn)實,投入到一場文學的狂歡之中,不為名利,不為外界任何評價標準,全部的生命都在此書中燃燒,直到他生命結束的前一個月,終于鑄成了一部曠世杰作。他寫了這樣一位大師,他自己也因此書邁入了大師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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