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愛情,直面人性的燦爛與幽暗
作者:葉子
今年是俄國著名作家列夫·托爾斯泰逝世110周年。作為偉大的批判現(xiàn)實主義作家,托爾斯泰在他的作品中,深刻展現(xiàn)了19世紀俄國的社會文化風貌,刻畫了許多文學史上無法磨滅的形象。安娜·卡列尼娜,就是其中尤為引人注目的一個人物。
在托爾斯泰筆下,安娜這位彼得堡上流社會的貴婦,是一個極具魅力的女人。青年貴族伏倫斯基從見到安娜的第一眼起,就對她一見鐘情。“神秘,嫵媚,熱情,自己追求幸福,也賜給人幸福。”這并非情人眼里出西施,就連以專情著稱、熱衷于農事和思考哲學問題的列文,也認為安娜是個有著魔法般魅力的女性。正如書中所寫,“她(安娜)知道,她使一個已婚的正派男人,在一個晚上對她傾倒的程度達到了頂峰。”
正是通過一個完美女性的預設,小說《安娜·卡列尼娜》展開了對婚姻、愛情和人性的探討。這三個主題在范疇上相對獨立,彼此衍射。
首先是婚姻。小說開始于安娜的哥哥,奧勃朗斯基的家庭鬧劇。這位有了婚外情的丈夫,一方面心懷對妻子的愧疚,一心想恢復家庭和睦;另一方面,也有自己的煩惱。妻子不再年輕有魅力,而他還沒到對聲色無動于衷的年紀。“現(xiàn)在除了虛情假意、說謊騙人之外沒有別的辦法,而虛情假意、說謊騙人卻是違反他的本性的。”托爾斯泰沒有過多地著墨于奧勃朗斯基作為婚姻不忠者的一面,相反,通過對他活躍、樂觀性格的描寫,更為真實地展現(xiàn)了婚姻的日常。比感情問題更迫切的,是妻子一旦撒手不管,這個大家庭就亂了套。于是,他忙著安撫妻子、批評自己,還請了妹妹安娜來規(guī)勸妻子原諒自己。終于,家庭生活又回到了正軌。
在奧勃朗斯基看來,愛情與婚姻是無法統(tǒng)一的。“人生的一切變化、一切魅力、一切美,都是由光和影組成的。”光和影往往是一些美麗但瞬息萬變的東西,這與婚姻在本質上背道而馳。所以,對于婚姻與愛情,他分得很清楚,接受婚姻的瑣碎與乏味,也愿意為了家庭完整而收斂真實的感情??墒牵瑢τ趷矍榕c婚姻,安娜的選擇大相徑庭。
一旦意識到愛上了伏倫斯基,安娜便決定與婚姻和家庭決裂。沒有太多遮掩,沒有委曲求全,與情人伏倫斯基的愛情讓她徹底明白,自己與丈夫卡列寧的婚姻走到了盡頭。黑暗中,安娜低聲說著“遲了,遲了,已經太遲了”,這既是對婚姻的否定,也是對愛情的確認。她在黑夜中看見的,是自己眼睛里的光芒。然而,這個拋夫棄子的女人,完美的形象就此被打破了嗎?在道德面前,愛情可以具有豁免權嗎?小說的深刻在于,托爾斯泰并不打算深究婚外情這個庸常的主題。這就帶來了本文的第二個主題:愛情。
安娜的愛情是純粹的。“對我來說天下只要一樣東西,就是你的愛情。只要有了它,我就覺得自己很高尚,很堅強,對我來說沒有什么事是屈辱的。”即使背負著出軌的罪惡,當安娜一旦將愛情放在了伏倫斯基身上,她便覺得這是正當?shù)?,甚至崇高的。追求真愛,既是安娜內心生命動力的展現(xiàn),更是對婚姻荒漠的直面。所以,表面看來是一場婚外的戀情毀滅了當下的婚姻,實質上,是對不幸婚姻積蓄已久的厭惡,讓她義無反顧地選擇愛情。
“他們不知道,八年來他窒息了我的生命,窒息了我身上一切有生氣的東西,他從來沒有想到我是一個需要愛情生活的女人。難道我沒有盡力,去找尋生活的意義嗎?難道我沒有盡力愛過他嗎?當我沒有辦法愛他時,難道我沒有盡力愛過兒子嗎?可是后來我明白了,我不能再欺騙自己,我是一個活人,我沒有罪,我需要戀愛,我需要生活。”這是安娜對卡列寧的情感控訴,更是對自己靈魂渴望的誠懇表達。
安娜對伏倫斯基的愛是奮不顧身的,但當她意識到,自己拋棄一切所追求的真愛已經幻滅時,她終于把生活看得清清楚楚。她開始厭惡這段愛情,這愛情雖然讓她告別虛偽的婚姻,卻也逼她與心愛的孩子分離。更重要的是,她所愛的對象——伏倫斯基,對這份感情的認識與自己并不一致。對安娜而言,無論是背棄婚姻還是追求愛情,都是基于內心對美好情感與幸福人生的執(zhí)著,而不是個人欲望的簡單滿足。這種執(zhí)著,安娜明白。只是,她到最后也沒有意識到,如果將幸福寄托到他人身上,是注定要陷入困境的。人性中虛偽和軟弱的幽魅,總徘徊在生活的角角落落。
安娜最后選擇臥軌的方式,來結束自己對愛情的失望和對人生的困惑。在伏倫斯基的母親,老伯爵夫人眼里,這不過是一個壞女人的不堪結局。“這種不要命的熱情算什么呀!無非讓人看出她這人不正常罷了。就是這么一回事。”即使在善良的嫂子陶麗眼里,安娜在婚姻與愛情之間的選擇,也無法被認同,即使陶麗自己也承認,她“抽象地贊成安娜的行為”。
那么,究竟是什么讓安娜走上了絕路?不是無法離婚的現(xiàn)實將她綁上了鐵軌,也不是逐漸冷卻的愛情讓她選擇自殺,讓她走上絕路的,是人性中最虛偽、最冷酷的東西。當人的行動與利益相契合時,它們給予鼓舞;當人迷茫無助時,又冷眼旁觀,甚至落井下石。這些可鄙的東西,安娜在卡列寧和上流社會的五光十色中見到過,在伏倫斯基混合了自私的激情里見到過,最終又在自己渴望追求的愛情里見到過。
“理智發(fā)現(xiàn)了生存競爭,發(fā)現(xiàn)了凡是妨礙滿足我欲望的一切人,理應被消滅的法則。這是理智作出的結論。但理智不會發(fā)現(xiàn)應該愛人這個原則,因為它是違反理性的。”托爾斯泰通過小說副線人物列文的思考,表達了自己對人性的認識。加繆認為,真正嚴肅的哲學問題只有一個,就是自殺。而在安娜·卡列尼娜的悲劇里,托爾斯泰透過愛情的浪漫與殘忍,讓我們直面人性的燦爛與幽暗、善良與虛偽。同時,也在小說深刻的敘事中,不斷思索關于婚姻、愛情和人性的永恒難題。
(作者系復旦大學哲學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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