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 風
蔣曼
從火星探測器上傳來的第一個聲音是風聲,這是真正來自塵世之外的聲音,那么陌生,那么熟悉。
但是,更多的是無法比擬,難以言述。這來自火星的聲音有我們無法知曉的秘密。在那看似荒蕪的星球,空寂的風會帶來什么消息?
風是一種自然現(xiàn)象,它是由太陽輻射熱引起的。只要有不同受熱的氣體,就會形成不同的氣壓,風就從這里開始。但大地上的風從來不是這樣呆板枯燥,我們的風不會無緣無故地吹起,它對于人類有更深刻的意義。
地球上的風掀起過滔天巨浪,驅(qū)動著滾滾黃沙,裹挾著晶瑩的雪和清涼的雨,推動著云和云的相遇。不僅如此,風是邂逅,是吟誦,是傳播和繁殖。它們即使是自然而起,也和所有生命糾纏交織。有多少花朵在風中開放,多少種子跟著風流徙,無數(shù)的鳥在風中安眠,還有人的千萬情絲,隨風潛入心靈的幽僻之地。
風揚起過烽火的狼煙,多少檣櫓在風中灰飛煙滅;風卷動著無邊的蕭蕭落木,還有朝如青絲暮成雪的白發(fā);風吹起濟滄海的云帆,在星河云濤間起舞;穿過時光中的舞榭歌臺,斜陽草樹,小橋流水,萬里山河。風從不駐足,每一陣風都會化成一枚書簽,藏匿在歷史的深處,等著人們翻閱時,那風定然是穿云裂帛的長歌。
莊子在《逍遙游》中說: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野馬是風,塵埃也是風吹動。羊角是風,扶搖也是風,它們是生命互相印證的氣息,是所有生物的呼吸。
風就這樣和人和地球上的生命相伴而行,吹起于彼岸的青萍之末,止于千里之外的草莽之間。風來的時候,人也來過。
地球上的風不會獨自趕路,它不僅是水汽的轉(zhuǎn)換循環(huán),也不只是氣流從高到低。當蝴蝶扇動翅膀,大洋的另一端會有颶風來襲;大鵬展翅,鴻雁傳書,我們的風一走幾千里,它是看不見的絲線,聽得到的耳語。
愛琴海上的風把文明的種子從一個海島吹向另一個海島,直至吹遍整個歐洲大陸。然后是偉大的航海時代,正是在風的引領下,在風的吹拂下,海洋和陸地開始交錯相通。
福建航海人也有一本航海針經(jīng)——《順風相送》,每年二三月份,他們乘著強勁的東北季風,從大陸出發(fā),順風南下,到達今天的東南亞地區(qū),把一船貨物賣完,兩個多月后,又隨著溫暖的西南季風返家。商貿(mào)的往來加強了這些遙遠的聯(lián)系。在明代,華人的足跡到達過像今天火星一樣遙遠的世界。順風相送,我們沿著風的路線把視線和足跡慢慢遷移?,F(xiàn)在,我們聽到了千萬公里之外的風,藍色星球的人們在紅色行星風的呼嘯中聽到什么?那是風的呼喚還是警告?
當我每天騎著單車從城市的縫隙中穿過,我總能和風準時相遇,它耐心地告訴我關于自然的消息:清晨,季節(jié)和陰晴。遠離自然的水泥叢林里,只有風還會信守承諾,它穿過數(shù)不清的紅綠燈,在街道上奔跑,從樓宇間挺身而出,撲面而來,它溫柔地、熱切地、焦躁地、憤怒地在耳邊訴說。
田間的農(nóng)人伸出手指,風說可以耕種了;海邊的漁民仰頭望著海潮,風說可以啟航;春天的孩子抓起一把潤土,風從他的指縫間穿過,風說,可以飛翔。
在東海漁村溫嶺市石塘鎮(zhèn),不規(guī)則的石頭組成的幾何圖案參差錯落,小小的門與窗戶,石屋石路石街石巷隨著地勢高低起伏,風在石頭間自由穿梭,那些咸味的、潮濕的海風捎來自然的禁令和許可。
呼倫貝爾草原上的風和草原一樣遼闊,風吹草低見牛羊,風吹草低遍地花。風來時,總會把舊的一頁翻過。我們也托風帶去過無數(shù)的消息,有明月中的愁心,春天的相思和秋天的歸期。
做不到御風而行,就且聽風吟吧。樹冠上沙沙的低語,塵土在空中旋轉(zhuǎn),水面層層的漣漪,它們是風來過的證據(jù)。而我們的故事,我們的傳說也會儲存在風里,總有人會聽到我們這一代的悲歌和歡喜。
火星上傳來的風聲里,是否也有關于生命蔥蘢的傳說?航海時代結束后,星際時代已經(jīng)開始,那從宇宙中吹來的風,會把什么樣的消息帶給人類?孤獨的安寧正在那低沉的轟隆中彌漫,是超越塵世之外的梵音,吸引著人類繼續(xù)前進的腳步。風把關于未來、未知的所有幻想毫無懸念地傳遞給人。
心中忽然浮現(xiàn)出葡萄牙詩人佩索阿的詩句:有時我聽到風吹的聲音,我覺得僅僅聽聽風吹也是值得出生的。幸運的我,珍貴的風,相遇在斑斕的星圖之下,一樣的心潮澎湃,一樣的安詳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