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向大地的白雨
在村莊,沒有人比麥收時節(jié)更關(guān)注天氣;而村莊的天氣,也沒有什么時候更比麥收時節(jié)變化無常。
麥子在顆粒歸倉的路上,的確跟一份份家常的好天氣息息相關(guān)。眼看田里的麥子熟透,金黃透亮的麥穗迎風涌動著。村莊到處縈繞著一股股麥香,這是成熟的味道。一塊一塊的麥子,該搭鐮收割了。可連陰雨來了,一旦陸陸續(xù)續(xù)下個五六日,不少麥子便在雨中倒伏在地長出芽來。
眼看攤在場上的麥子可以起場出粒了,一場大雨“嘩”地一下子潑下來,給人個措手不及。遇到這樣的境況,村里人叫“塌場”。麥粒還未脫盡的秸稈和麥粒攪和在一起,在雨里緊緊地貼著場面,只得等一兩天的好天氣,才能曬干,出粒。
還有,眼看一場胖乎乎的麥粒在太陽下暴曬著就要入倉了,轟隆隆的雷聲向村莊傳過來,不一會兒黑云跟著雷聲壓過來,如果風的步子再緊一點,說不準一場大雨又要來了。聽到雷聲,曬麥人心里“咯噔”一下,腳底生風,喚一家老小到場跟糟糕的天氣來一次賽跑。汗水順著臉頰、脊背淌下來,一旦有雨落下來,汗水、雨水和土場上的細土攪和著,揚起一股股刺鼻的泥腥氣,把一個個人緊緊地包圍著。這個時候,我似乎流盡了一年的汗水,我要跟家人把所有的麥粒搶回家去。
那一堆裝進蛇皮袋子里的麥粒,每袋足有八九十斤重,系好袋口,我兩只胳膊緊抱蛇皮袋,再緊吸一口氣,“忽”的一下子就抱起裝到了架子車上。父母親看見,嫌我小,讓我干別的活,可我就是不聽,我覺著不趕快把裝起來的麥粒拉運回家,雨一旦來臨,一切都是徒勞。于是,每一趟我拉運五六袋麥子,來回都是小跑著,就連抱起蛇皮袋卸車也是小跑著。
是的,純麥子吃大的人,勁大著呢!辛苦耕種一年的麥子,眼看就要顆粒歸倉了,誰肯眼睜睜地看著一場麥粒讓大雨給沖跑了呢。所以,一場大雨降下來之前,我們總會把一場的麥粒,一粒不落地搶運回家。最后一趟,還沒待我把所有農(nóng)具收拾起來,伴隨一道道閃電,雷聲越來越近,雨“嘩嘩嘩”地來了,落在場上,瞬時整個場面子都白遍了。看到這場景,我突然頓悟,村莊人為何一直管雷陣雨叫“白雨”了。
對于“白雨”,詩人李白在《宿鰕湖詩》就有所描述:“白雨映寒山,森森似銀竹。” 詩人陸游更是癡迷“白雨”景致,他在《大雨中作》寫道:“貪看白雨掠地風,飄灑不知衣盡濕。”兩位詩人詩中的“白雨”,說白了就是今天所說的暴雨。這雨下得急,雨點大,落在黃土地上來不及下滲,很快就起水了。那水就像一面鏡子,雨點砸在上面,明晃晃的,白里透著淡淡的霧氣。在噼里啪啦地雨里,我奔跑著回家,想到那些剛剛拉運回家還熱突突的麥粒,一路上滿心歡喜,尤為踏實。
自然,在收麥天,總會有一些天氣讓我捉摸不透。明明連一絲風也沒有,太陽懸在空中,只有一大塊一大塊白云從頭頂慢慢浮過,鳥兒也不叫一聲。沒有一點雨象??墒牵焱蝗痪拖±飮W啦地降起雨來了。雨簡直不把風擱在眼里,不把云擱在眼里,不把太陽擱在眼里,肆無忌憚地在太陽底下耍著小性子,把整個村莊都給攪亂了。我感覺滿村莊的人都奔跑著,喊著。還好,這只是一場過云雨,幾分鐘就過去了??墒牵瑒倓偙济Φ哪切┤诵睦镆欢〞裎乙粯?,還在“騰騰騰”地跳著。
有時候,雷聲四起,黑云壓頂,眼看一場大雨馬上來臨。田地里,麥場上,一個個村莊人又奔跑了起來。奮力跑在一場白雨前面。我感覺村莊人太能跑了,麥收天,即便是個晴朗天,即便預報沒雨,他們也是一路小跑著。小跑著割麥,小跑著運麥捆,小跑著打碾,小跑著入倉。我想,“搶收”這個詞語,一定是出自村莊,出自村莊的收麥天。跟天搶,跟地搶,跟自己搶。搶,就是要快人一步,把豐收搶到手,把麥粒搶入倉。最好能小跑起來,奔跑起來。跑著跑著,突然,不知大風從哪里趕來,把頭頂?shù)暮谠扑核?,吹散。雷聲是不小,卻沒落下一滴雨,著實讓人虛驚一場。
有時候,村東頭的云黑沉沉的,越來越多,越來越低,眼看一場白雨來了。村東頭的人開始手忙腳亂,已經(jīng)跟一場將要降臨的白雨較上了勁。村西頭呢,天還是那么高,薄薄的云慢慢悠悠地移動著,沒有誰認為一場雨會降下來。這時候,村東頭的人已經(jīng)開始奔跑了起來。晾曬麥捆的人,把所有的麥捆壘起來,最好壘得尖尖的,讓雨滴沒有落腳的地方,讓所有的雨滴順著麥子的秸稈滑落在地。準備碾場脫粒的人,趕快把攤開的麥子用木杈掀到場中央,像麥捆一樣壘起來。待村東頭的人把一切收拾停當,頭頂?shù)暮谠茀s追著風跑到村西頭去了,把原準備降在村東頭的雨全部給傾倒到村西頭了。
面對這令人猝不及防的天氣,晌午飯間,各家總會專門留人在場里,看風看云看天氣,若是有來雨跡象,看天氣的人便箭一樣地直奔家里喚人。我留在場上,關(guān)注的并不全是天氣,我會至少把一半心思投入在用麥子的秸稈扎螞蚱籠子上,螞蚱籠子有拳頭般大小,在場里看天氣的時候是扎螞蚱籠的好時機。我想早點兒扎成,說不準很快就會捉一只蹦蹦跳跳的大螞蚱呢。當然,別看我埋頭只顧扎制我的玩物,可我的耳朵靈著呢,若是聽到臨近的場上傳來奔跑的腳步聲,抬頭一看,一準是白雨又要來了。
那些年,我與一場雨的距離,正像麥收時節(jié)變化無常的天氣,有時候近在咫尺,有時候擦肩而過,有時候呢,我正追著村莊人一同在另一場白雨中奔跑。(祿永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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