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一片油菜花
南風如北回的燕子,從江南一直飛向漠北。那些獲暖的油菜就如嗩吶手似的,鼓起腮幫吹起了一個個小喇叭。雖然它們胖瘦不一、身高不等,但大地回暖的信息,已經讓它們顧不了這些,積蓄一冬釀成的磅礴之勢,便不失時機地迸發(fā)出來。它們站在河岸邊、川道里、山塬上,迎著太陽,高調地吹奏著。如火炬的陽光,碰著油菜,油菜便由綠變黃,由黃變金般地流淌,跨過平原,越過高山,涌向天邊,輝煌的色彩頓時在田野中流動,把荒涼的大地裝扮得富麗堂皇。
記的小時候,在鄉(xiāng)下,每一年秋收之后的坡地里,母親都要種上油菜。坡地貧瘠的莊稼長不壯實,油菜卻長的分外燦爛??粗切∪缰ヂ榈牟俗褲L入滿是沙粒的泥土,我真揪心,這些油菜是否能存活?但一場秋雨之后,那些菜籽卻破土了,并在寒風冬雪中堅守著希望。改變不了環(huán)境,就改變自己,油菜用自己的方式詮釋著生存法則。即使再惡劣的環(huán)境,它都能長成一片新綠,在漫長的孤夜中,終于迎來春天的綻放。
每一年開春,看著坡地里的油菜花如金黃的緞子鋪展開來時,母親喜不自禁地說道,油菜的苦日子總算熬到頭了。我不知道母親是說油菜,還是在寬慰自己。一畦油菜,便是家里一年的油水,也是一個主婦在鍋灶間的操持。滿山滿坡的油菜花,開的奔放熱烈,金碧輝煌,卻只有蜜蜂蝴蝶出入。村人有些視而不見的平靜,仿佛它們如門前的樹一樣平常。
日子如油菜花開了敗、敗了開。某一年回鄉(xiāng),恍然發(fā)現(xiàn),田間地頭早已沒了油菜的身影。我知道,和油菜花一樣的村人總算熬到了頭,它們再也不甘心堅守貧瘠,而是將目光更多的投向城市改變生活。這一種舉家進城的瘋狂讓誰還能顧上種一畦油菜?沒有油菜花的鄉(xiāng)村,讓我總感覺心里空落落的,就像沒有人氣的村莊,總難找到欣榮。
去年春,在隴南的爬山途中偶遇一片油菜花。遠遠望去,就像一片金色的錦緞,而包裹其中的一間瓦屋便像鑲了金邊似好看。油菜花豐腴茂盛,密密匝匝,像是在燃燒,耀的人幾乎睜不開眼,人行其中,仿佛蕩在花海之上。濃郁的芳香,如無數的小精靈,只往心肺里竄。屋前坐著一位精神矍鑠的老婆婆,老人告訴我們,兒女都在城里,原先接她去城里生活,但是她還是喜歡鄉(xiāng)下,有油菜花看,門前屋后的油菜都是她種的。我以為只有城里人賞花,沒想到在這罕無人跡的深山溝里,一位八十多歲的鄉(xiāng)村老婆婆居然有這樣的詩意生活方式。看著我們舉著相機,稀奇的樣子,老人的臉上滿是笑容,就和門前的油菜花一樣燦爛。
如今,油菜花也成了香餑餑。每年春天,成群結隊的人,趕往江西婺源、貴州安順、重慶墊江、陜西漢中、云南羅平等地,這些地方不僅因為油菜花出了名,還辦起了油菜花節(jié),開出了油菜花專列。只不過,我不知道,這些追花人中,有沒有和我一樣懷念一片油菜花生活的人。
□秦延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