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給我春天
也許內心與大地一樣荒蕪,也許沒有無色中見繁華的稟賦,我從不把日歷上的春天當春天。除非有視覺憑證,除非我目睹一樹花開,一灘草綠,直接宣布的春天。
當春風用越來越柔韌的力道抱緊山川。村落、田野、山洼里,一株開花的杏樹,就會猛然闖入你的眼簾,娉娉婷婷,如夢如幻。
噫!杏花開了。
杏花開時,河西走廊的春天才是合格的春天。
在我的家鄉(xiāng),杏花是最常見也最早著花的樹。盡管桃花接受第一縷春風的約請,但家鄉(xiāng)桃花稀少。我也不喜歡梨花,我總以為梨花的白,是一種心事重重的白,幽怨、苦凄的白。黛玉葬花,葬得就是梨花。
在我心中,杏花堪當春的使者,她率領眾花的開放,率領大地的春天,我心中的春天。
盡管年年看杏花開,但被長冬的荒蕪反復刺痛角膜后,乍見一樹杏花,仍有一種飄忽、清遠、虛淡之美,尤其在凄清的山野,在渺無人跡的之地。那些野杏花,或孤獨一樹,或二、三株,不成行,不成林,身單影只,如一縷香魂,瑟瑟在寒風中,一任蒼黃的群山擁抱她清凌凌的美,讓人頓生憐香惜玉之心。
杏花是春的魂魄,是貧瘠的土地奇幻的想像力。她沖擊、迷醉我的視覺感官,提升我感受自然之美的能力。
杏花一生呈三色。含苞時是純正喜人的紅,是村姑思嫁時心里的紅。綻放后,嫣紅就暈化進舒展的花葉上,變成粉紅,如羊脂玉抹了淡淡的胭脂,極盡粉嫩嬌羞之態(tài)。待鉛華洗盡,花瓣純白時,花事已了,悠悠落下,如佳人香消玉殞,惆悵遠去。
這是美的成熟,美的消融。
杏花清美入骨,有仙氣,有“瑤池仙品”之稱。但她不戀明山秀峰,不慕浮華之地,而是選擇落戶村舍、籬落,與莊稼人結鄰,與俗世煙火打成一片。她是一個流落于布裙些門的公主,有不失高貴而安于命運的貧民氣質。
那些開在詩詞里的杏花,都開在村莊田園里,很少開在廟堂。
說到底,杏花是村莊的女兒。
無論多么原始、拙樸的村莊,只要有杏花掩映,村莊就透著詩意。誰能說杏花妝點的田野和村莊不美?而那一枝從簡陋的黃土墻內伸出的杏花,就是最美的春天,最美的春色。
杏花開放時,我不再企慕異鄉(xiāng)的春天,我的家鄉(xiāng)就是錦繡江南。
你一定去過杏花爛漫的村莊,一定在滿山遍野的杏林中徜徉過。那或粉或紅或白的花朵,綴滿枝條,開得忘情、喧囂、賣力,開得一點也不節(jié)約。風過處,繁花彌天,極盡美的揮霍鋪張。
這是只有動漫世界里才有的極致美景,讓你不信是人間。
杏花最怕倒春寒,如果朔風冷雪突然殺一個回馬槍。所有的花朵就會萎黃、僵死有枝頭,連一絲飄落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是對美的暴力與絕殺。是春的遺憾,也是秋的悲涼。神收走了賜予人類的果實。繁茂的枝葉間,沒有一顆金黃的杏子引誘你,只有那場暴風雪的影子與竊笑。
秋天的杏園,不再是大地的中心。它的空曠,是大地的空曠,是鄉(xiāng)下孩子們眼睛和腸胃里的空曠。
唐詩中說杏花是清愁淡喜之花,我不敢說這與我賞杏花的心境吻合。一樹繁花,初見讓人愉悅,奈何數日后落紅成陣,使人愁思滿懷,傷物悲已。
文學巨匠契訶夫描寫他少年遇到的一個美女時這樣寫:“就像大地上的一切都不可能永恒一樣,或許我的憂傷是人在觀察真正的美的時候,產生的一種特殊的感覺吧。”
花如美人,極致的美總是讓人憂傷。
我一生熟知的花不多,對陌生的事物有隔膜,與杏花卻無限親近。她守望著故鄉(xiāng)的田野,與我結鄰,與我耳鬢廝磨。她給我少年懵懂的心注入最初的詩意。她的果實,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犒慰著我的腸胃,成就我清貧的咀嚼。我對她的愛是有生活依據和心靈基礎的。
我偏執(zhí)地認為,杏花的原址是我的家鄉(xiāng)。如果我在異鄉(xiāng)的土地上看到杏花,這片土地我就不會陌生;倘若世上有一種花,我一眼能認出她的美,只有杏花,就像多年前愛過的女子,她的美,怎能陌生?
杏花落后,春就去了。
杏花,給我最美的春天。
□張國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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