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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之舞

20-01-10 09:58 來源:人民日報 編輯:張?zhí)m琴

  棉之舞

  機械化采棉一景。呂大剛 攝

  冬天,早起的農(nóng)人抓一把霧,從手心的潮潤里發(fā)現(xiàn)太陽的訊息,驚喜泛起。于是,藏在農(nóng)人背簍里的棉花登場,待太陽從霧靄中露面,院子里已鋪滿大地的云朵。

  棉花在陽光下慢慢蘇醒,伸伸腰,彈彈腿,一下一下挺直身子,也把散落的陽光一點一點收集、儲存起來。正午的陽光溫暖,細微的風(fēng)躡手躡腳撩撥著。它們欠起身子,側(cè)耳分辨村莊外面?zhèn)鱽淼哪_步聲。

  一張弓、一只槌、一個大木盤進了院子,一同進來的還有路途的匆忙。那弓有六七尺長,弓背用成人手腕粗細的硬木做成,兩頭帶著彎曲的鼻鉤,一根勁道的牛筋把兩端緊緊地拴在一起。木槌油光發(fā)亮,汗水滲透了每一條紋路。槌頭上痕跡縱橫交錯,那是經(jīng)年累月和牛筋弦纏斗的結(jié)果。掂在手上,除了沉甸甸之外,還有一種隨時會滑落的緊張。而那木盤,同樣也閃動著亮光,尤其是底面和把手,光潤得完全看不出年輪,簡直可以映出人影。

  匠人把一條寬大的皮帶系到腰間,一根竹竿附在上面,頂端垂下來帶鉤的繩子,把弓拉了起來。抖抖肩膀,試試皮帶的松緊,竹竿上下?lián)u晃,帶動著下面的弓也急劇抖動起來,牛筋弦閃動著,睜大著眼看著雪白的棉花,躍躍欲試。

  一切準(zhǔn)備就緒,鄉(xiāng)村的一場好戲即將上演。

  “嘡——”木槌拉開了序幕。埋在棉花堆里的牛筋弦在槌擊之下,發(fā)出了沉悶的第一聲。原本安靜的棉花來不及反應(yīng),就已經(jīng)躍在空中飛舞,紛紛揚揚。藏在棉花里面的陽光此時也噴出了誘人的味道,有夏天花兒開時的清香,秋天果實成熟時的恣意,還有冬日深藏的濃郁。

  “嘡——嘡嘡——”余音還在盤旋,木槌已經(jīng)落下第二槌,第三槌……再看那匠人,脖子伸得長長的,半彎著腰,左手握住弓背,右手攥著木槌,槌頭在弦上敲一下,就順勢刮一下弓弦。本就震顫的弦經(jīng)過這一刮,更是急劇擺動,如巨浪中的一葉扁舟,棉花也一浪又一浪地翻騰起來。那張弓在近處時,他微曲著腿,把竹竿壓得彎彎的,讓弦深埋棉花之中;到遠處的時候,匠人的身體已經(jīng)繃得筆直,甚至把一條腿伸起來,把弦盡量朝前伸。但不管是近還是遠,他的左手始終牢牢握著弓背,穩(wěn)穩(wěn)地控制著弦的方向和平衡。

  “嘡——嘡嘡——”匠人背著弓,圍著那堆棉花開始打轉(zhuǎn)。有節(jié)奏的步伐、流動的聲音和漫天飛舞的棉花……這哪里是勞動,完全是一場優(yōu)美的舞蹈。他用一把“大豎琴”演繹季節(jié)的更替交換,打破冬天的寂靜、冷凝,把春天的浪漫、夏天的激情,還有秋天的沉甸甸一槌一槌地敲回來。村莊就在這聲音中慢慢蘇醒。那些棉花在牛筋弦孜孜不倦的拉扯下,化成一縷縷的棉絲,和著弦聲在空中蹁躚。它們飄啊飄,落在了房梁上,彈弓上,匠人的頭發(fā)上,眉毛上,還有圍觀者的鼻端,癢得他們?nèi)滩蛔〈驇讉€噴嚏。

  棉花蓬松起來,幾乎堆滿整個房間,被用竹竿挑起來放進紙箱。按照主人家要求的尺寸,匠人再把彈好的棉花一層層鋪在木板上面,再用紅色的紗線加以固定。一來一去,雪白的棉花上便現(xiàn)出兩條平行的紅線,像一條開滿百合的道路。片刻間,匠人已經(jīng)在棉花上織好了上百道紗線。當(dāng)最后一根線完成時,他們相互恭喜,匠人夸這人家會過日子,生活圓滿,連紗線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主人會說匠人技術(shù)高超,做出來的活兒漂亮又省材料,說話間趕緊遞過來一杯濃釅的蜜糖水,讓他潤潤嗓子……

  匠人接著從地上抄起木盤,鼓腮吹走灰塵,丟到軟軟的棉被上。二三十斤的木盤跌進了棉被中,打著轉(zhuǎn)緩緩地朝前匍匐。木盤的每一次轉(zhuǎn)動都小心翼翼,溫柔得生怕弄亂了那些縱橫交錯的棉線。它滑過的地方,棉花服帖了,中間沒有一絲縫隙,這樣才能抵抗三九天的寒冷。

  彈好的棉花被好看的布料緊緊包裹,當(dāng)雪花飄舞的時候,拿出來蓋在身上,軟軟的,暖暖的。夢境里,有太陽在升騰……(段吉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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