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雞窩棉鞋
□蔡永平
高原的冬天在呼嘯的厲風(fēng)和狂舞的雪花中走來,冰雪覆蓋了大山,嚴(yán)寒統(tǒng)治了天地。山民戲謔:“出門尿尿,要提根棍子,不然,凍住的尿,把你頂個仰面朝天。”
“人冷凍腳,狗冷凍嘴”,有母親雞窩棉鞋的呵護,嚴(yán)寒不再恐怖。
家中有三個不使閑的小子,鞋費地很。母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做鞋,還供應(yīng)不上我們。晴熱的晌午,母親麻利地刷了鍋,喂了豬,抱上一摞不能穿的破衣服,去河邊。頂灼灼毒日,滿臉汗水的母親“唰唰”洗衣。上工的哨聲“嘟嘟”響起,母親才直起腰,曬晾在河岸邊馬蓮上的舊衣服,花花綠綠像萬國旗幟。
下雨不出工的日子,母親做在火炕上,做袼褙。用玉米糝子打一盆黏黏的漿糊,在一塊平整的木板上鋪一層麻紙或報紙,在紙上刷一層漿糊,拿剪刀裁剪冼凈的破衣服,各類布片一塊塊對接鋪平整,上面再刷漿糊,再鋪一層布,這樣糊四五層。天晴了,把袼褙放在太陽下曬干備用。
父親拎一捆干麻稈,浸泡在小河里。兩三天后,濕淋淋撈回來,從麻稈上剝下長長的麻皮。母親將麻皮高掛在屋梁下,盤腿坐在炕沿,一手入麻皮,一手轉(zhuǎn)動鐵線陀,麻皮捻成細(xì)細(xì)的麻繩。
母親有一口暗紅色的陪妝箱子,盛滿用硬紙盒剪的大大小小的鞋底樣和鞋幫樣,從這些鞋樣上能看到我們成長的印跡。母親挑出合我們腳的鞋底樣,放在袼褙上,依樣畫出,剪刀剪下,摞三四層,棉鞋多加一層。用新白布包鞋底邊,先圈邊納兩圈,再一行行納,每行要錯針,鞋頭和鞋腳處針線納得密實。如豆的燈光下,母親拿針錐,在頭皮上蹭一下,錐子力透鞋底,然后大針牽引麻繩穿過鞋底,“哧啦、哧啦”,母親揮動手臂,使勁扯緊麻繩。每晚,我一覺睡醒,還看到搖曳燈光下母親忽大忽小的黑影。納一雙鞋,母親要熬十多個夜晚。
母親用黑條絨布作鞋面,白布作里襯,兩者粘合在一起,做棉鞋在布中間填裝棉花或羊毛,用線縫織,熨斗熨平整。鞋幫樣放在布上,依樣畫出,剪刀剪下,用黑布滾邊包鞋口邊,針線勻稱齊整。
納好鞋底,做好鞋幫,母親绱鞋,拿木榔頭將鞋底敲平整,在鞋頭、鞋跟和鞋腰處做固定點,從鞋腰處起針,針針回針,要將鞋幫和鞋底绱正,這很見功夫。
上腳前,母親往鞋里噴點水,將一個半只腳樣的木制鞋楦子,用榔頭敲進鞋中,鞋撐的飽滿圓鼓。放半天,鞋干了,取出楦子。一雙結(jié)實美觀,像雞窩樣的棉鞋,在母親手中誕生。
我們迫不及待地把冰凍的腳,塞進厚實的“雞窩”里,暖流從腳底漫涌到全身,溫暖了整個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