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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王符“賢”的文化內(nèi)涵和社會倫理價值

2024-04-01 17:32 來源:中國甘肅網(wǎng)

  【編者按】值此清明節(jié)來臨之際,為了講好王符先賢故事,傳頌先賢文化精神,茲以王符故里學(xué)者“論王符‘賢’的文化內(nèi)涵和社會倫理價值”一文以緬懷先賢精神風(fēng)范,愿王符先賢文化的“精神血脈”薪火相傳,永葆青春活力和時代魅力。

  論王符“賢”的文化內(nèi)涵和社會倫理價值

  王 佐 東

  孔子有論賢人之語曰:“所謂賢人者,好惡與民同情,取舍與民同統(tǒng);行中矩繩,而不傷于本;言足法于天下,而不害于其身;躬為匹夫而愿富貴,為諸侯而無財。如此,則可謂賢人矣。”【1】其大意是說,所謂賢人、賢士或賢者,就是有德有才的人,他所具有的愛憎感情與人民完全相同,對事物的取舍也與人民完全一致。行為合乎道德規(guī)矩,從不危及底線也不違背自己的本性;所說的話能夠作為天下人的行為準則,如此去做就能成功,但又不會因此有損自身;身為普通人時志向遠大,理想能夠身居高位為民造福,富有天下卻并不貪婪財物,愿施舍給他人而并不擔(dān)心自己受貧,這樣的人就可以叫做賢人了。自范曄《后漢書·王符傳》并韓愈《后漢三賢贊》之后,王符就被后世稱為這樣一個賢者。正如乾隆甲戌鎮(zhèn)原重刊《潛夫論》李方泰序曰:“先生一布衣耳,而又丁漢室之衰,非有豐功偉烈,足以耀當時而垂后世也。而度遼一迎,榮流當代;昌黎一贊,名炳儒林,夫豈無所修為,而令人愛慕一至此歟?”用歷史的視角看,其識、德、才、學(xué)所表現(xiàn)的德性精神及著述所表達的思想價值愈久彌新,尤其是他從憂國、憂民、憂世、憂道的使命擔(dān)當出發(fā),通過批判社會現(xiàn)實的“賢難”之治,提出“國以賢興”主張,竭力倡導(dǎo)并踐行自己的賢才主義,無論于私德從公德,其作為“賢者”中之“大賢”,歷經(jīng)近兩千年已成為一個歷史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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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符之“賢”,是一個公論。

  早在南朝時期,史學(xué)家范曄在以《后漢觀記》等史書為藍本編纂的《后漢書》中,以權(quán)威記載將王符與王充、仲長統(tǒng)合傳,第一次在正史中對他及其著作《潛夫論》給予了極高評價,向世人標示了他應(yīng)有地位:“少好學(xué),有志操”“耿介不同于俗”“志意蘊憤,乃隱居著書……不欲彰顯其名”“指計時短,討趟物情”“后度遼將軍皇甫規(guī)解官歸安定……素聞符名……援符手而還,與同坐,極歡”“書生道義為貴”“竟不仕,終于家”等等記述,雖然簡括,但卻生動,概括了王符“好學(xué)、有志、交善、耿介、不俗、意蘊、隱居、不彰、著述、風(fēng)政、道義、不仕”等等作為一代“賢者”的品質(zhì),是對其“賢者”形象傳世的最經(jīng)典論述,成為后世評述其為“賢者”的基礎(chǔ)。作為一位博涉經(jīng)史的歷史學(xué)家,范曄曾任過宋武帝劉裕的尚書吏部郎,所著《后漢書》是專述東漢歷史的“正史”。其如此不吝珍墨和篇章傳述一位布衣“處士”,絕非偶然,足見王符之“賢”確當入史,且當入“正史”。而其中所載“徒見兩千石,不如一縫掖”的故事,也在事實上證明其入“正史”當之無愧。度遼將軍皇甫規(guī)解官回安定,拒絕跟通過賄賂得官的雁門太守見面,而聽說王符在門外求見,“乃驚邃而起,衣不及帶,屐履出迎,援符手而還”?;矢σ?guī)何許人也?王符同鄉(xiāng),出身將門世家,曾任郎中、太守、中郎將、度遼將軍,官至護羌校尉,后獲贈大司農(nóng),多次擊破和降服羌人,緩和漢羌矛盾,為當時名將,與張奐、段颎合稱“涼州三明”。一生清正,不畏權(quán)奸,剛正不渝,薦賢委位,屢遭貶謫,開設(shè)學(xué)館十四年,為當時杰出名士??梢?,這個故事不只是對皇甫規(guī)之為“賢才”的“賢能”的歷史肯定,重要的是凸顯了王符之“賢”的影響及其《潛夫論》的思想主張,已經(jīng)得到當時包括度遼將軍這樣有地位有志操者在內(nèi)的聞達士人和社會上的贊同和認可。據(jù)實而言,以一個隱居西陲邊地處士之“耿介”和《潛夫論》鋒芒直指當權(quán)貴戚寵臣的現(xiàn)實處境而論,這似乎是出人預(yù)料的。但以其德性之“賢明”和《潛夫論》之“賢論”,能夠為世人廣泛傳播、認同并高度贊譽,這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時至盛唐時期,大儒韓愈以范曄的記述為藍本,把王符與王充、仲長統(tǒng)齊名并稱為“后漢三賢”,明確而高位確立了王符作為一代“賢者”的地位。他在《后漢三賢贊》中這樣寫道:“王符節(jié)信,安定臨涇。好學(xué)有志,為鄉(xiāng)人所輕。憤世著論,潛夫是名。述赦之篇,以赦為賊,良民之甚,其旨甚明?;矢Χ冗|,聞至乃驚,衣不及帶,屣履出迎。豈若雁門,問雁呼卿?不仕終家,吁嗟先生!”作為一位以復(fù)興儒學(xué)、羽翼王室、維護國家統(tǒng)一為己任的正人君子,韓愈曾任過刺史、監(jiān)察御史、兵部、吏部、刑部侍郎等要職,不但貫通六經(jīng)百家,而且精通為政之道、用人之術(shù)?!缎绿圃?middot;本傳》贊美他“操行堅正,鯁言無所忌”;《舊唐詩·本贊》頌揚他“發(fā)言真率,無所畏避,操行堅正,拙于世務(wù)”。這樣一位在中國歷史上頗具影響力又為后世所公認的集政治家、思想家、文學(xué)家、哲學(xué)家為一身的人物,稱一個布衣逸民為“賢”,足見王符之“賢”名至實歸,其“賢”也由此而得以廣傳天下。在韓愈并非常人的眼光看來,王符之所以能夠稱為一代之“賢”,是因為具備了“賢”的素質(zhì):“好學(xué)有志”“憤世著論”“良民之甚”“其旨甚明”“皇甫度遼,聞至乃驚”“不仕終家”,這是繼范曄之后再一次對王符作為“賢者”一個明確歷史定位和結(jié)論。也是在唐代,“詩圣”杜甫,在其感懷詩文傳統(tǒng)的繼承和借鑒問題而作《偶題》“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以“漫作《潛夫論》,虛傳幼婦碑”之句,總結(jié)“前輩飛騰人,余波綺麗為。后賢兼舊列,歷代備清規(guī)”之跡,以及在“谷貴沒潛夫”“幾回書札待潛夫”等諸多詩作中,從另一視野以最大的贊美和崇敬,吟頌了“潛夫”之“賢”名。

  宋元明均有對“潛夫”之“賢德”和“賢論”的贊譽和流傳,而尤以清代為著。清朝學(xué)者周中孚在《鄭堂談書記》中寫道:“節(jié)信之著書當在桓帝之世,雖以耿介憐時,發(fā)憤著書,然明達治體,所敷陳多切中漢末弊政,非迂懦激務(wù)為高論比也。”還有一位清代學(xué)者張輝祖,贊王符為“一代鴻儒,高才絕學(xué)”,說其《潛夫論》“成一家之說,備諷喻之旨,跡其遠征千年,近迄漢代所言皆切中當時利弊,尤切中天下后世利病。賢君之以資,衰世之以為鑒”。周氏和張氏不但直言褒肯了王符的論述和思想見地,而且也直言高度贊賞王符的德、識、才、學(xué),其字里行間滲透著對其“賢德”和“賢能”的尊敬和仰慕。

  諸如此類評述,歷代不衰,千載不絕,王符作為先賢婦孺皆知,一如“圣賢”受到崇敬和膜拜。在王符故里鎮(zhèn)原,關(guān)于先賢的遺跡傳說甚多。為紀念先賢,距縣城北約五里處的白原村有先賢王符墓,北山王符曾經(jīng)隱居的地方取名潛夫山,建有潛夫山公園。王符紀念館矗立公園廣場,先賢雕像巍然屹立中央;先賢讀書臺、潛夫亭高聳山頂,潛夫碑廊肅穆莊嚴,潛夫街華燈霓流……特別是王符手植柏,如同其秉持的偉大道德精神,時近二千年仍生機盎然,成為隴東黃土高原獨特而壯麗的文化符號,愈顯先賢偉大人格風(fēng)范之神韻。先賢文化的傳承光大蔚然成風(fēng),潛夫勸學(xué)、苦讀著述的傳說,以及其德性、志操、品節(jié)人格風(fēng)范所孕育的耕讀傳家、崇文重教、尚禮節(jié)信、剛毅仁和的道德精神和文化傳統(tǒng),在中國民間文化藝術(shù)之鄉(xiāng)、中國書法之鄉(xiāng)鎮(zhèn)原的文明沃土上生根發(fā)芽、開花結(jié)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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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符之“賢”,首先來自于其能夠“立賢言”。

  何以為“立言”?何以為“立賢言”?《左傳》對道德、功業(yè)、文獻“三不朽”作了比較說:“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這雖然是把“立言”置于“立德”和“立功”之下,認為立德、立功、立言三者同是不朽,但卻第一次把“立言”當作不朽的事業(yè)肯定了下來。關(guān)于“立言”并“立賢言”,后世還多有論及,比如,唐代史學(xué)家劉知幾,則是站在明善惡的角度,強調(diào)了“立賢言”的重要性說:“何者而稱不朽乎?蓋書名竹帛而已。向使世無竹帛,時闕史官……則善惡不分,妍媸永滅者矣。”【2】由此看來,能為“大功”之“立言”也必為“分善惡”之“賢言”。清初彭士望更是大論“立言”或著書的重要性說:“世稱‘三不朽’者,‘立言’其一,而‘德’與‘功’則非‘言’無由傳,蓋言者心聲,而書,言之府也。是故蘊古今之宏深,發(fā)天地之秘奧,溯圣賢之淵微,以逮萬事萬物之治亂、是非、得失、倚伏、消長、新故、損益、絕續(xù)、散殊、會通、出入、從違之故,皆取之于書。書之為物,極而推之,山海不足以喻其富,鬼神不足以擅其奇,日星河岳不足以方其高明而廣大,視龍堰蜒,視虱車輪,不足以方其神化而凝一,此吾儒之所以斯須不能去,與宇宙相為開辟、消閉、先后天而弗違者也。乃老聃則以為太漫,莊生則以之為糟粕,釋氏則盡欲空之,謂語言文字可以不立,顧其徒之書誕謾扈衍,不可窮詰。老莊亦嘗自著書,其徒效之,書且與釋氏捋,俱自相舛背,是遵何說?”【3】可以看出,這些都是以為“立言”,特別是“立賢言”為首要之“大功”。由此便可以這樣說,只要是辭別了蒙昧?xí)r代的人類,只要是步入文明的國家社會,都是缺少不了用文字記載和表達語言、思想、行動、事物的著述的。最反對語言文字的老莊、佛教,尤其是佛教禪宗,卻也同樣需要語言文字和書載。就是主張和實行焚書的法家著名代表人物商鞅、韓非、李斯等,也都需要著書立說,并欲布之天下,傳之后世。由此可見,凡是否定“立言”者,結(jié)果都被“立言”所否定;凡是企圖詆毀文化者,結(jié)果都被文化所泯滅。王符對“立言”并“立賢言”更是推崇并身體力行,《潛夫論·敘錄》大序中就如是說:“夫生于當世,貴能成大功,太上有立德,其下有立言”,這是明確肯定“三不朽”;又說“阘茸而不才,無器能當官……無所效其勛”,也即自己“立功”不成,所以只好“援筆記數(shù)文,字以綴愚情……”那就是“立言”了;而“草創(chuàng)敘先賢……以繼前訓(xùn)”,也即草草記錄上圣先賢的遺訓(xùn),想著以此繼承先賢們的教誨,可見其所追求得的乃“立賢言”。作為一介平民,其所立之“賢言”《潛夫論》流傳近兩千年來,備受歷代進步政治家、思想家推重,深受鴻儒、文士、學(xué)者、詩人褒評,成為歷代官私轉(zhuǎn)述、抄錄、引述、收藏的對象。而對其作為一代“賢者”的評價,也大多都是從其“賢言”開始,然后推及其生平、德行、事跡的,以至于歷朝經(jīng)久不衰,推崇備至,贊不絕口,這就是其“立賢言”的價值。

  王符所立之言,乃為國為民救世治世之“賢言”。從著述的目的來看,《敘錄》中“財令不忽忘……先圣亦咨詢”說得很清楚,就是以“潛夫”的視角,以“圣王之治”為鑒,以國計民生為標,觀覽洞察政情世風(fēng),為國為民和救世治世,針砭時弊,建言獻策。首先,單從“立言”角度而言,他一方面鮮明強調(diào)“教訓(xùn)”“詩賦”必須“遂道術(shù)而崇德義”“頌善丑之德,泄哀樂之情”,另一方面在對“言方行圓,口正心邪,行與言謬,心與口違……言今則必官爵職位;虛談則知以德義為賢,貢薦則必閥閱為前”時俗批判的基礎(chǔ)上,強調(diào)“言辭”“高論而相欺,不若忠論而誠實”,尤其強調(diào)指出“忠信謹慎”為“德義之基”,“虛無譎詭”“亂道之根”等等。其次,從“立言”內(nèi)容來看,如其自己“草創(chuàng)敘先賢……以繼前訓(xùn)”所言,也如歷代評述者所言,“洞悉政體”“明達治體”“成昭政術(shù)”“辨別是非”,討論種種重大社會政治問題,追溯其歷史背景,并陳述自己的見解或解決方案,幾乎覆蓋了東漢時期國家政治、社會、思想、宗教等所有重要方面。這些關(guān)于“立言”和治道之“賢言”,不僅是在告誡為政者,提出問題的癥結(jié)所在,還提供解決辦法和方案。其口吻就像是一位尊者在叮囑不學(xué)無術(shù)的紈绔子弟,希望改邪歸正。其態(tài)度就像一位“上醫(yī)”仁者,言之諄諄,情之切切,意之濯濯,常常迸發(fā)灼見,時時蘊含真理,處處閃現(xiàn)箴言,讓閱讀者動心,使研習(xí)者震撼,實乃圣賢而不可識達也,也不愧為先賢“箴語賢言”。

  王符所立之言,乃深得后世敬仰和推崇之“賢言”。從從歷代對其所立之言的評述來看,最早應(yīng)用《潛夫論》之言的當屬南朝史學(xué)家范曄,其在《后漢書》不但節(jié)選了《忠貴》五個篇章,而且站在史學(xué)的高度,對其思想閃光給予了高度評述:“百家之言政者尚矣。大略歸乎寧固根柢,革易時弊也。”稱其“詳觀時蠹,成昭政術(shù)”,贊其“可行于當年,宜流于長世”,其推崇與贊譽自不待言,成為最早為王符“賢言”“立言”之史家。清代《鄭堂讀書記》評價“敷陳多切中漢末弊政”。《四庫全書簡明目錄》中認為“明達治體,切中得失。”近人劉咸炘認為“其精在論政數(shù)篇。”細述之,如《后漢書》贊其“詳觀時蠹,成昭政術(shù)。”唐人韓愈關(guān)注《述赦》諸篇:“以赦為賊,良民之甚,其旨甚明。”《四庫全書》以其《救邊》諸篇為“灼然明論,足為輕棄邊地之炯鑒。”章太炎以《潛夫論》“譏漢俗最甚。”而對于王符的學(xué)術(shù)思想,清汪繼培以其“言用人行政諸大端,皆按切時勢,令今可行,不為卓絕詭激之論。其學(xué)折中孔子,復(fù)涉獵于申、商刑名……”譚獻認為“意在綜核,名法家之流”。章太炎也判斷其“發(fā)憤者變之以法家”。梁啟超卻以其“文辭斐然,止于政論……”對于《潛夫論》的文學(xué)價值,劉熙載稱其“醇厚略近董廣川”?!端膸烊珪偰刻嵋分杏?ldquo;洞悉政體明切過《昌言》,辨別是非醇正過《論衡》”的高度評價。以所得后世學(xué)者諸如此類的推崇,其“言”之“賢”,昭然自明。

  王符所立之言,乃千載流傳不衰之“賢言”。《潛夫論》大概是在王符身后的魏晉間才以全書問世的,這似乎很值得惋惜。但以其數(shù)千載流傳不衰之事實而言,其以賢者立“賢言”并立“賢德”之偉力卻也更值得慶幸。一方面,從流傳情況看,自《隋書·經(jīng)籍志》開始,以下各代官私書目,如新舊《舊唐詩·經(jīng)籍志》《唐書·藝文志》《宋史·藝文志》和《文獻通考》《藝文志》《崇文總目》《郡齋讀書志》《直齋書錄解題》《中興館圖書目》《直齊書錄解題》等,直到《四庫全書總目》《四庫全書簡明目錄》《鄭堂讀書記》《鄭堂讀書記補遺》等等,都把王充《論衡》列為“雜”家,卻把《潛夫論》列入“儒家”,均作為古典名著著錄和引述,甚至日本、朝鮮等國家早在隋唐時期就流傳并借鑒《潛夫論》之“賢言”以立法定制。凡研讀、出版、重刊《潛夫論》者,所作、欲作譯、注、序、跋、箋者,無不以《潛夫論》為經(jīng)典之作研習(xí)拜讀,無不以王符為先賢圣者敬仰。這些都印證了《潛夫論》在思想史上所具有的重要地位和影響,但說到底還是對王符之“賢言”的肯定和推崇。另一方面,從使用情況看,千百年來,歷代賢明智慧的政治家、思想家、文學(xué)家和賢達志士對王符及其著作非常推崇,以為資政良鑒、撫世善策。比如,盛唐時期著名政治家、諫議大夫魏征“兼聽則明,偏聽則暗”的千古名言,就是與唐太宗議政時直接引用了《潛夫論·明暗篇》“國之所以治者,君明也;其所以亂者,君暗也。君之所以明者,兼聽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的觀點。所有這些都說明,雖然在中國乃至世界悠久的文明史上,各個時期的思想家燦若星辰、爭妍斗艷,但能以立“賢言”而得“賢”名者,屈指可數(shù),王符當尤其值得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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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符之“賢”,在于有“賢德”,集識、德、才、學(xué)于一身。

  賢才的重要性在先秦兩漢早已被提出。在春秋戰(zhàn)國及之前,“賢才”“賢”和“賢能”等詞已出現(xiàn)在很多著作中,那時就已經(jīng)認識到“賢才”在國家治理中的重要性了?!对娊?jīng)·毛詩》卷十就說:“得賢則能為邦家立太平之基矣”,說明賢才是家國立太平的基石?!对娊?jīng)·大雅·文王》也說:“濟濟多士,文王以寧”,意思是朝中人才眾多,是周文王時天下安寧的重要原因。朱熹在《論語集注》中解釋孔子“賢才”一詞含義時說:“賢,有德者;才,有能者”??梢姡鬃铀f的“賢才”就是德才兼?zhèn)涞娜?。歷代先哲一般認為,要成為一個“賢才”或“賢者”,德當占主要地位,是為“有德才能成為賢、義、信、哲”之說。但更多的文化學(xué)者則認為,識是首要的,德為次要,又其次為才、學(xué)。識即所謂見識、見解等思想認識方面的素養(yǎng),更高的則指眼光境界、理想信念、價值觀念之類的品質(zhì),屬于世界觀、價值觀等方面的范疇。按照唯物辯證史觀和認識論基本原則,可以認為,人的言行和實踐活動都是識和德的統(tǒng)一,德影響識,無德必然不會有識;但識也作用于德,無識必然無識德,那也就是無識無德。

  王符之“賢”,首先在于“有識”,這是其成“賢”的根本。王符之有識,就在于其世界觀(宇宙觀)上的唯物論、無神論,以及與此相關(guān)的治道價值觀上的民本論、富民論、強國論、務(wù)本論,認識論上的考實說、淑真說、中和說,歷史觀上的變化論、得宜論、興替論等等,這就是有識、有大識也就是有“識德”。作為集先秦以來元氣一元論的唯物論集大成者,以“一切事物和現(xiàn)象的運動變化‘莫不氣之所為’【4】”為立論,在人與自然關(guān)系上強調(diào)“天本諸陽,地本諸陰,人本中和”及三者“相待而成,各循其道”。在人性論上強調(diào)“天地之所貴者人”以及“不生而知……不生而能”的積極樂觀的人性思想,特別是強調(diào)人類自己決定自己命運的“人道曰為”,主張“妖不勝德,邪不伐正”“凡人吉兇,以行為主”“福禍無門,惟人自召”,反對求神占筮一類的迷信邪說,體現(xiàn)出對平等自由人性解放的追求;強調(diào)社會歷史的發(fā)展變化及其規(guī)律,認為人類社會是由“未有上下,而自順序”的無階級無矛盾的原始時代,逐漸進入“后稍矯虔,或相凌虐,侵漁不止,為蔭巨害”階級社會的,并隨著“時有推移,事有激會”,出現(xiàn)了政治、法律等社會現(xiàn)象;認為國家不是從來就有的,是隨著“矯虔”“凌虐”“侵漁”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而“蓋以誅暴除害利黎元”等等。這些關(guān)于自然、世界、社會、國家、階級等等的見解,反映了對自然和社會發(fā)展變化規(guī)律的樸素的真理性認識,不但在當時是積極的,就是在現(xiàn)在也是合理的、進步的,這即是一種大視野、大見識。王符之有識,最有擔(dān)當、有價值的,當屬中世紀式的樸素平等、民主思想,及其與此相關(guān)的社會歷史觀中的民本論、富民論和教民論。“國以民為基……民危而國安者誰也?下貧上富者誰也?”“為國者以富民為本”“天以民為心,民安樂則天心順,民愁苦則天心逆……”“國之所以為國者,以有民也”“國以民為本”等等這些觀點,強調(diào)了“民”在國家社會歷史中的作用,傾訴了人民的苦難,反對壓迫剝削人民,表現(xiàn)了對人民之苦的體恤,希望人民富有、受到教育,體現(xiàn)了人民的共同愿望,適應(yīng)了社會現(xiàn)實需要,充分表達了其愛好和厭惡的情感與人民需要相投的立場,選擇與舍棄的事物與人民一致的“賢者”本色。如果說王符“有識”,就是因為他有國家和人民的思想立場,把國家尤其是人民的利益作為其立論之本和立德之基,這是其人、其言、其論千百年來深受推崇、廣泛流傳的根本原因。當然,王符之有識,還不僅僅局限于這些,其在政治、經(jīng)濟、法律、軍事方面反映客觀規(guī)律的遠見灼見,也體現(xiàn)出其不同凡俗的達觀和大識。

  王符之“賢”,還在于他是一個“德義之人”,有“識德”這是其為“賢”的基礎(chǔ)。在階級社會,特別在東漢中后期政治腐敗,社會本末倒置、名實相違,官吏豪強與人民嚴重對立的情況下,道德的階級對立性也是必然的和顯而易見的。有對立的階級和群體,就有對立的道德;有正義與非正義的對立,就有對立的道德。忠于人民,反對壓迫,正義者認為是德;愚忠、愚孝于君王、主子,反人民和正義者認為是德。正如清代袁枚所說:“孝而愚,忠而愚,才之不存,而德亦亡。”王符從“道德為本”的立場出發(fā),關(guān)于“德”和“德義”的論域,博大而深厚,既有對普遍意義上的“德道”也即“識德”的反復(fù)闡發(fā)和主張,也有以此為基礎(chǔ)對公德也即“治世之德”和私德也即“君子之德”的反復(fù)闡發(fā)和強調(diào),充分體現(xiàn)了他對治道架構(gòu)之“德義”也即“識德”的推重和崇尚。首先,對普遍意義上的“德道”也即“識德”,他強調(diào)了“德義之謂”“德義之理”“德義之基”“道德之實”“德義之表”“道德之用”“德行之招”和“德義所建”“在明以德”“非德不行”等范疇,主張公德私德都必須堅持“崇德義”“體道履德”“明德義之表”,追求“德義美茂”“德義之所成”“德音令問不已”和“德義既舉”之“盛德”“德之上”和“德昌”,否則“天反德者為災(zāi)”,如相關(guān)章節(jié)所論及的,“德義”既是貫穿其論域的主題,也是其治道架構(gòu)的最終目標。其次,強調(diào)公德之“為政以德”,或為政者“識德”之“治世之德”。這方面,他在《潛夫論》通篇和《德化》篇中對“德”以及重“德政”“德教”“德化”的深刻論述和真知灼見。他不但強調(diào)“德政”的重要性,也強調(diào)“政德”的重要性;不但講實現(xiàn)的途徑和方法,也講達成的方向和目標;不但正面講作用,還反面講危害;不但講德政、德治,還講德教、德化;不但講君主、臣子政治之德,還講政策法令致用之德;不但講“道之以德,齊之以禮”,還講“尊道德”“卑刑罰”和“敦德化”“薄威刑”以及“好義而彰”等等。比如,就“德政”而言,他指出“人君之治,莫大于道,莫盛于德”,強調(diào)“普天率土,莫不被德”“正教積德”“以彰有德”“以旌積德”“以褒有德”“以德佐治”“明德慎罰”等等,認為注重“善丑之德”“振民育德”“行葦賴德”,如此才能“文德而升平”“復(fù)德而崇化”“德氣流布而頌聲作”;就“政德”而言,他指出明君“一適謂之好德,載適謂之尚賢,三適謂之有功”,強調(diào)為政者要“禮行德義”“選練明德”“功加于民,德稱其位”“乃因施德”“賢宜君國而德宜子民”,認為如此才能“德能優(yōu)而所治纖”“有勛德于民而謙損者,未嘗不光榮也”,并對“竊君威德”“舍德任刑”“離本守末則道德崩”“文德不獲封爵”“無功于漢,無德于民”“有功不賞,無德不削”等“傷道德之實”的諸種“不德”和“惡德”進行了否定和批判。再次,特別強調(diào)了私德也即“君子以多志前言往行以畜其德”的重要性。指出“君子之求豐厚也……乃將以底其道而邁其德”“君子終日乾乾進德修業(yè)”“將修德行”“德人必有義”,君子賢才只有“性直道德”“食舊德之義”“材明德義”“功德茂盛”“以德迎之”,才能“德音發(fā)聞”“德之彰也”“德彰不可蔽”而達到“德近于圣”的境界。認為“多財貨傷于德”“抗揚以為不德”“德薄者惡聞美行”等皆非君子所為,對于“斂怨以為德”“論德義者見尤惡”“無是德而居是貴”“德薄不稱其貴”“德薄而位尊”,尤其對“不恒其德,二三其行”卻“如是而自謂賢能智慧”的“學(xué)問之士”“賦頌之徒”,“多務(wù)交游以結(jié)黨助”的“夸末之徒”,“生不及養(yǎng),死乃崇喪”的“約生以待終”的“誣善之徒”,“奸諛以取媚”的“茍得之徒”等等,常常自以為最有德,在人民看來卻是最無德,“知德者鮮”,這是因為沒有正確的“德識”。而王符因為有識有,其批判鋒芒直指當權(quán)的貴戚寵臣和政治腐敗,立場傾向在于重民、為民、富民、教民,這就是一種大德即“識德”。由此可以說,因為王符有識,所以其不會以不德為德,而這種大德,成就了歷史對其“賢”的認可贊嘆和歷史的期許與結(jié)論。同時,王符之有德,還在于其雖出身微賤,卻“耿介”,不愿攀附權(quán)貴,甘于清貧,也就成了名副其實的“處士”。在墮落的時代和腐敗的政治之下,他的有德有識才可謂“不同于俗”。“嗚呼哀哉!……虛談則知德義為賢,貢薦則必閥閱為前。處子雖躬顏閡之行,性老謙之質(zhì),秉伊呂之才,懷救民之道,其不見資于斯世也,亦己明矣!”“德輏如毛,民鮮克舉之”,德行輕如鴻毛,普通人卻很少有人能將它舉起,這是他對“道德”淪喪和“德道”無跡的憤懣慨嘆和深切憂慮。“德不稱其任……其禍必酷”“無德而賄豐,禍之胎”“德義有殆,禮義不班……固弗為也”“守天之聚,必施以德義。德義弗施,聚必有闕”“無德而富貴……終必覺,覺必誅”,這便是他的最后結(jié)論。當然,王符之“賢德”,主要還可以從“徒見二千石,不如一縫掖”“言書生道義為貴”以及“少好學(xué),有志操,與馬融……等友善”的事跡,特別是其“獨耿介”“不同于俗”“志意蘊憤”“竟不仕”的志節(jié)、操守和德行反映出來。

  至于王符的才和學(xué),研讀和品味《潛夫論》,就更不難了解并認同。這里需要說明的是,王符之賢,有識為主要,其次為德,又其次為才學(xué),這并不是說主要等于唯一、次要等于不要。由王符之“賢”可知,對于賢與不賢的論定,應(yīng)以識而兼德,以識德而兼才學(xué)。不僅德與識有關(guān),而且才學(xué)也與識有關(guān)。如若說王符之為一代“賢者”,應(yīng)該是兼識、德、才、學(xué)于一身的“大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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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符之“賢”,關(guān)鍵在于其“有道”。

  春秋時期著名政治家、思想家、外交家晏子認為,所謂賢,只能是有道行道者。因為道是治世的根本,也是治身的根本。據(jù)《晏子春秋·內(nèi)篇問下》第二十五記載:當叔向問“傲世樂業(yè)能行道乎”時,晏子回答說:“嬰聞古之能行道者,世可以正則正,不可以正則曲。其正也,不失上下之倫;其曲也,不失仁義之理。道用,與世樂業(yè);不用,有所依歸。不以傲上華世,不以枯槁為名。故道者,世之所以治,而身之所以安也。”【5】意思是說,古代遵行道義的人,世道可以匡正就匡正,不可以時就委婉處世。他匡正世道時,遵循上下左右的規(guī)則倫理;他委曲求全處世時,也堅守固有的仁義道德。主張被認同采用時,就跟世人一道安居樂業(yè);主張不被認可采用時,也心有所屬意有所歸。不拿傲視上司的做法向世人炫耀,也不以固守困辱獲取所謂名聲。所以說,道義是用來達成治世安身的憑借。按照晏子的說法,王符之為賢,就在于其“有道”,這通過“讀其書”“聽其言”就可以感受到,然后也就可以“底其道”而“邁其德”。

  作為賢者,王符所尊崇的乃“德道”,也即“道尊于勢”之“道統(tǒng)”。王符切身經(jīng)歷了東漢王朝由盛轉(zhuǎn)衰的整個歷史過程,非常清晰地目睹了東漢社會各種矛盾與現(xiàn)實。其時刻都在關(guān)注現(xiàn)實政治、國家命運和民生現(xiàn)狀,并站在哲學(xué)、道德和歷史的維度,發(fā)現(xiàn)和思考現(xiàn)實問題,設(shè)計和論證有效的治理方案,引導(dǎo)和規(guī)勸執(zhí)政者,爭取達成一種思想和價值擔(dān)當。從“道之于心,猶火之于人目”“賢人自勉以入于道”,“將以底其道而邁其德”“愿鑒于道,勿鑒于水”等等都可以看出,王符賴以遵循的“道”或者“道統(tǒng)”,是“自托于先圣之經(jīng)典,結(jié)心于夫子之遺訓(xùn)”,即由儒家建立的人文思想和人文精神。按照他的看法,作為處于“道”與“勢”之間的“士”“夫”的使命就在于,憑借自己的價值信念“志士于道”,并以“道”自任,敢于和善于以“理”抗“勢”,改造衰微政治和現(xiàn)實社會。可見,王符追求的“道”,不是范曄所闡釋的“回避以全其道,靜己以鎮(zhèn)其躁,去危以圖其安,垢俗以動其概,疵物以激其清”,也不是養(yǎng)身、養(yǎng)生、養(yǎng)性,求全、求安、求逸之道。其所依賴和追求的是“德”之“道”即“道統(tǒng)”和“道尊于勢”的文化信念,是通過道德人格的建立,以擔(dān)當促進政治清明、社稷安寧、社會繁榮的責(zé)任。這個“道”及“道統(tǒng)”,必然是解決人和社會自身問題的“德道”和最后歸屬的人道及其治道。

  作為賢者,王符所架構(gòu)的乃“治道”,也即治政治國治世之大道。從所追求的“德道”及“道統(tǒng)”出發(fā),王符提出了一系列真理性、建設(shè)性的治道主張,作為對其“道”的探索。總而觀之,概而論之,有研究者把其總括為“四大命題(富民為本,正學(xué)為基;唯圣知圣,唯賢知賢;君子未必富貴,小人未必貧賤;德不稱其任,其禍必酷;能不稱其位,其殃必大),五大觀點(崇本抑末的本末之爭;富足生于寬暇,貧窮起于無日;賞不隆則勸不善,罰不重則惡不懲;均苦樂,平徭役,充邊境,安定中國之要術(shù)也;王者統(tǒng)世,觀民設(shè)教,變風(fēng)易俗,以致太平),兩個精辟見解(兼聽則明,偏聽則暗;尊賢任能,信忠納諫),一個正確結(jié)論(今漢土之廣博,而官無直吏,位無良臣,而欲久立,自古以來,未之嘗有也)”【6】。也有專家學(xué)者把其概括為“四大主張(重學(xué)、務(wù)本,重德、尚賢,重法、明刑,重民、救邊),三種批判(弊亂之政、澆薄之俗、貪枉之吏),兩重感嘆(“賢難”之嘆、“衰世”之嘆),一種視角(“醫(yī)者”的視角)”【7】。這些命題、觀點、見解、主張、結(jié)論、視角等等,可謂見仁見智,全面準確概括了王符關(guān)于治政治國治世的思想脈絡(luò),在客觀上從不同層面和視角反映出王符對“道”也即“治道”的主要立場和主張,表達了他對為政為治之“大道”積極大膽的探索和追求。

  作為賢者,王符所推崇的乃“賢道”,也即“以致其功”之人道。這里需要特別說明的是,王符堅持“國以賢興”,主張“任人唯賢”,反對“任人唯親”,猛烈抨擊“以族舉德”,“以位命賢”的“賢才觀”,對為賢之道的提出和論證,是王符立論的基點。盡管《潛夫論》所闡發(fā)的內(nèi)容很廣泛,但通篇貫穿闡述著“尊賢任能”“以致其功”之“人道”。首先,從“國以賢興”的“治道”架構(gòu)出發(fā),由“賢難”而推及對知賢、尚賢、尊賢、重賢、思賢、選賢、任賢、養(yǎng)賢等一系列治道問題的闡發(fā),強調(diào)賢才必須是德才兼?zhèn)涞?ldquo;治之材”,即“必得其材”與“德稱其位”相結(jié)合,“官民必論其材,論定而后爵之,位定然后祿之”,如此可“德能優(yōu)而所治纖”,故“尊賢任能”必須“兼善而兩納之”。其次,從“賢者之為”的“德道”標準出發(fā),特別強調(diào)了君子或臣子“為賢”的一系列德目要求。“修身慎行,敦方正直,清廉潔白,恬淡無為,化之本”,所謂“化之本”也即內(nèi)修之本的諸項具體要求,實為“賢”的德目內(nèi)在規(guī)定。“奉遵禮法,竭精思職,推誠輔君,效功百姓”,這是強調(diào)外修,主要是上下德目要求。“不損君以奉候,不阿眾以取容,不墮公以聽私,不撓法以吐剛,其明能照奸,而義不比黨”,這是強調(diào)要內(nèi)外兼修,除了具備“治之材”,還需要有愛國心也即“化之本”。且“凡士之所以為賢者,以其言與行”,這是強調(diào)一切都要歸于“言行”,這才是衡量“賢”與“不賢”的根本標準。這既是王符所要求的君子和賢才的德行標準,也是自己努力實踐要達成的目標。再次,從“以致其功”的“人道”作為出發(fā),特別強調(diào)了對“賢者”人性平等立場和積極樂觀態(tài)度。“賢愚在心,不在貴賤”“茍得其人,不患貧賤;茍得其才,不嫌名跡”“所謂賢人君子者,非必高位厚祿富貴榮華之謂也”等等,這是強調(diào)賢者在人性上是平等的,竭力反對當時流行的以是否“世族”出身、地位、財富論賢愚的世俗觀念;“各以所宜,量材授任”,從而使“一能之士,各貢所長,出處默語,勿強相兼”,這是強調(diào)選賢任能必須因人而異、因材用人,從才性上“棄其所短而采其所長”,不求全責(zé)備,用人所長,德能和權(quán)位相一致,從而做到“以致其功”。

  綜上所述,這應(yīng)該才是王符所強調(diào)和尊崇的真正的選賢之“道”和為賢之道,而這一切無不顯示出王符因“賢”而“論賢”的良苦用心和“賢士”的品操和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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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符之“賢”,核心在于其“行道”。作為一介布衣書生,他不但心中有道,而關(guān)鍵在于其能夠力所能及踐行其所信奉之賢道。

  入仕不能而作“潛夫”,是王符“大行其道”的曲折探索。王符早年“為鄉(xiāng)人所賤”,長大后“庶孽”身份又成了政治道路上一個無法避開的障礙。范曄認為,“潛夫”是“不欲彰顯其名”的自謂,因為《潛夫論》鋒芒所指直接觸及當權(quán)的“貴戚寵臣”,是明哲保身的一種方式。但是,毫無疑問,“潛夫”也表明了王符身處下位的處境和隱居山野決心,以及對自我“行道”方式的體認和對現(xiàn)實的抗議。“潛”乃“潛龍勿用”之“潛”,此實乃不得已而為之。自己出身微賤,乃因政治腐敗。雖“有志”“好學(xué)”,有德有才,有心“成大功”,卻生不逢時、有志難酬;既憤慨于“不得升進”,又自尊于“耿介不同于俗”“志意蘊憤”,于是愿做“潛夫”而成就名副其實的“處士”。在他看來,“志士”也許不能為時勢所容,但終究還是要“成大功”,只要秉持志節(jié)與道德不動。雖透露著委屈和激憤,但卻并沒有消極和沉淪。“潛夫”只是選擇的另外一種承擔(dān)社會責(zé)任的獨特可行的作為方式,是“大行其道”曲折探索的實踐而已。

  “立功”不成而“立言”,是王符“大行其道”的路徑選擇。如前所述,通過“立賢言”表達和實現(xiàn)對“道”的追求,是不得志知識分子,在遭受不公正待遇時舒其意、明其道的一個方式。司馬遷在《報任安書》中闡述了自己發(fā)憤著《史記》時的感言:“古者富貴而名摩滅,不可勝記,唯惆悅非常之人稱焉。蓋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腆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底圣賢發(fā)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郁結(jié),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乃如左丘無目,孫子斷足,終不可用,退而論書策,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王符對此深以為然,《敘錄》的大序就是證明,“立言”且必須“立賢言”是王符唯一可以選擇的“行道”手段和途徑,也是最終成“賢”的能動實踐。

  大膽揭露,深度批判,是王符“大行其道”的方式嘗試。從東漢安帝以后,士人階層幾乎都感受到現(xiàn)實對道德、道統(tǒng)理想所帶來的壓力,面對一個日益衰落的中央政權(quán),他們不得不在國家和個人、外在事功與內(nèi)在價值、嚴刑酷法與仁義道德等這樣一些相互沖突的目標中做出選擇:要么如道家一般選擇歸隱田野,要么持儒家探討如何清除積弊,要么在歸隱與救世之間掙扎。王符屬于后者,他雖身在草野卻依然堅持對儒家學(xué)說的維護和堅信,對當時的社會問題進行揭露和批判。王符的批判,從其現(xiàn)實主義的風(fēng)格看,表現(xiàn)出鮮明的揭露時弊、指訐政治、救治亂世的形而下的外在事功主義傾向。但若是從其治道架構(gòu)的理想主義目標看,顯然又表現(xiàn)出鮮明的崇尚圣王之治、尊崇道化模式、追求理想圖式的形而上的內(nèi)在價值主義傾向。特別是在這個豐富與緊張的矛盾中,能夠也善于提出合理的解決措施和救治方案,使其尖銳地批判,呈現(xiàn)出道統(tǒng)的理性,具有了可行的力量。

  “道德為本”“仁義為佐”是王符“大行其道”的目標追求。王符是儒家學(xué)說忠實的尊崇者、倡導(dǎo)者和實踐者,也是東漢儒家的標志性人物,注重德治,尊崇德行道義,以之作為國家治理的基本方式即治道架構(gòu)的目標追求,也以之作為所秉持的“德道”“道統(tǒng)”價值目標的追求,這是王符“賢言”和“賢德”的核心方面。一方面,就個體而言,強調(diào)內(nèi)修的“修身慎行,敦方正直,清廉潔白,恬淡無為”等德目為“化之本”,具體的表現(xiàn)是“仁重而勢輕,位蔑而義榮”,這是強調(diào)賢者立身之本乃為德義。“行善不多,申道不明,節(jié)志不立,德義不彰,君子恥焉”,因而期待“德義無違”,乃至于強調(diào)“天地之所貴者人也,圣人之所尚者義也,德義之所成者智也”,這是將德義和智慧作為立身之本。另一方面,由此提出“德化”主張,以“明王統(tǒng)治,莫大身化,道德為本,仁義為佐”為國家治理中最基本也最理想的方式,從而強調(diào)“人君之治,莫大于道,莫盛于德,莫美于教,莫神于化。道者所以持之也,德者所以苞之也,教者所以知之也,化者所以致之也。”這是明確指出道德教化各有其用,也只有德治才能“化變民心”。強調(diào)仁術(shù),提倡德政,堅決主張“德政加于民”和“導(dǎo)之以德,齊之以禮”。反過來,在德與刑之間,他首先主張施以德治,“圣帝明王,皆敦德化而薄威刑”,這是儒家傳統(tǒng)的一貫主張,也是他對理想治道圖式最忠誠、最執(zhí)著的期許。這樣鮮明的主張和立場,實則就是一個“大賢”的所想所慮、所作所為了。

  (原載《王符研究》2014年,第四期,有改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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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釋】 

  【1】見《大戴禮記•哀公問五義》;

  【2】見唐·劉知幾,《史通·史官建置》;

  【3】見清·彭士望,《樹廬文鈔·傳是樓藏書記》;

  【4】見《潛夫論·本訓(xùn)第三十二》;

  【5】見《晏子春秋·內(nèi)篇問下》;

  【6】王柏棟編譯《潛夫論讀本·導(dǎo)言》,甘肅人民出版社,2004年;

  【7】馬世年譯注,中華經(jīng)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譯叢書《<潛夫論>譯注·前言》,中華書局,2018年1月,北京第一版,2021年4月第三次印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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