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從夏走到冬的玉米
蘆 葦
這都是柴朝村的土地。閑暇時候,村民三五成群地站在路畔上,指點著青翠的玉米,說道收成,滿足得呵呵直笑。
路靠著山,迤邐而行;而河流呢,要么依山,要么夾在地里,瘦瘦的、曲曲的,河流怎么走,山是不管的,由著河流的性子流。河邊都是地,角落繡上草、繡上樹,大田里繡上玉米。
那么多的玉米啊,密密麻麻,從東川到西川,從北山到西山,看不見頭,也望不見尾。這是誰鋪的哈達啊,裹著山腰,纏著山腳,蓋滿川地,“嘩啦啦”,它們在搖頭晃腦,“刷刷刷”,它們在手舞足蹈;一會兒若無其事,一會兒又嘰嘰喳喳,沉寂一陣,又喧嘩一陣;它們商量著什么時候拱出地面,什么時候抽穗,什么時候揚花,什么時候吐纓……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一只獾站著,像個喝醉酒的漢子,望著風哈氣,扭頭看見我們,驚慌地逃離,玉米嚇得閃開,留出路讓獾通過。獾“咔嚓”一聲,放倒一根玉米。村里人的糧倉在自家的窯里,獾的糧倉建在玉米上。直到最后一株玉米被砍倒,獾變得毛色發(fā)亮,腦滿腸肥。
兔子早晨醒來,躡手躡腳地找吃食。玉米那么高,草那么厚,用不著提心吊膽。它們敞開肚子吃,吃了南山的豆子,吃北山的豆子,吃河邊的豆子,吃著,抬起腿,給黃豆屙下糞蛋蛋。
最快活的是村子里的人。侍弄玉米就像侍弄自己的孩子,辛苦了一年,就等著這把玉米呢。那該是多少玉米?。磕闼闼惆?,一畝產(chǎn)一千二百斤糧食,幾十畝產(chǎn)多少糧食,那一百多畝能產(chǎn)多少糧食呢?你問收成,他們都笑著,看著牛犢吃嫩芽玉米。
滿地的玉米“刷刷”地搖動葉子,它們已經(jīng)感知到溝口透來的陣陣寒意,天花枯萎了,玉米纓像麻一樣干蔫了。聽到收割機“轟隆隆”的聲音傳進耳朵,再聽見人的歡聲笑語,糧食從黃熟的那一天就知道,好吃的不能留在野外,要找個安樂的地方。
棒子上玉米架,籽粒進糧囤,還有玉米秸稈要趁早青貯,農(nóng)事緊張和打仗一樣,環(huán)環(huán)相扣,每個環(huán)節(jié)都要提早謀劃,一刻都等不住的。
村莊的人涌出來了,涌到了地里。那些按著收割機方向盤的手,拿著鐮刀的手,毫不遲疑地伸向玉米,在戰(zhàn)栗中,帶著草汁味的玉米搖搖晃晃地睡倒了,躺在地上。一棵壓著一棵,一株壓著一株,一排排、一行行的玉米呀,枕著大地,面朝著天。
柴朝、灣朝、新莊、崖窯川的川地和山地上的玉米,收割機能去的地方收得快,收割機不能到的地方鐮刀收,玉米地今天這里收完一塊,那里收完一塊,蠶食桑葉一樣,那些收割了的玉米,通過風的嘴和鳥兒的嘴傳遞著各處的消息:柴朝幾百畝收了,灣朝今天又收了幾十畝,而崖窯川還沒有放倒一片地。村里的人鉚著一口氣,連續(xù)十幾天收玉米,想玉米,說玉米,就像念著一個熟悉的名字。
鐮刀割過來,玉米坦然面對,站著生長了多半年,最后躺著度過了生命的華章,安靜地看著村里的人享受著豐收的喜悅。
每家都有七八只牛,夏天的青草吃慣了,也自由散漫慣了,臥在圈里不是事。牛的肚子等不到來年的青草,晚上吃的不到第二天早晨就反芻得差不多了。太陽還沒有出來,它們出圈,去雪地里找吃的。玉米葉子大部分壓在雪里,有些葉子露了出來,牛慢慢吃著,走著,運氣好的話,還有遺漏的棒子,夠牛興奮一陣。牛吃上一天,再回來睡上一覺。整個柴朝川道里的秸稈都裝進它們的胃里了。
雪步步緊逼,人退到房子里才站住了腳。透過窗戶的玻璃,外面的山白茫茫的。村里的人和物都深藏在雪里。
整整一個冬天,村里人的夢中,還聽到牛在棚里吃草料,打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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