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溯源甘肅】漢代甘肅地區(qū)的農業(yè)生產
農作圖
武威漢墓出土的木牛拉犁。
石羊河,漢代稱“谷水”,千百年來滋養(yǎng)著河西大地。
漢代武威磨嘴子出土的陶灶。本版圖片均為資料圖
本報特約撰稿人 汪受寬
漢代涼州,大體以今甘肅為主,包括今寧夏及青海省東部,是國家重點開發(fā)的地區(qū),除了軍事建設、郡縣設置調整、發(fā)展畜牧業(yè)以外,農業(yè)生產是經(jīng)濟建設的最重要環(huán)節(jié)。通過軍事屯田、移民實邊、發(fā)放鐵農具、使用牛耕、推廣先進農業(yè)技術等舉措,涼州的農業(yè)生產出現(xiàn)巨大進步,抗御自然災害的能力增強,糧食豐收,自耕農的生活水平提高,在相當程度上滿足了駐防軍隊的軍需,為與匈、羌斗爭、絲綢之路交流和對西域的管理等方面提供了物質基礎。
氣候和生態(tài)環(huán)境
漢朝能在涼州大力發(fā)展農業(yè)生產,與當時、當?shù)氐臍夂蚝蜕鷳B(tài)環(huán)境有密切的關系。
竺可楨先生根據(jù)我國古代的物候資料記錄,將五千年來氣候的變化分為四個溫暖期和四個寒冷期,其中秦漢時期是第一個溫暖期。他指出,“在戰(zhàn)國時期,氣候比現(xiàn)在溫暖得多。到了秦朝和前漢(公元前221年~23年)氣候繼續(xù)溫和。”“司馬遷時亞熱帶植物的北界比現(xiàn)時推向北方。”“到東漢時代即公元之初,我國天氣有趨于寒冷的趨勢……”王乃昂主編《甘肅省志·自然地理志》也指出:“自西漢高祖元年(公元前206年)至西漢元帝初元五年(公元前44年)的160多年,為甘肅氣候歷史上的第二個暖濕氣候期,估計年平均氣溫比現(xiàn)代高1℃。”氣溫高、濕度較大為涼州農作物的生長提供了條件。
漢代涼州地區(qū)的生態(tài)環(huán)境要比現(xiàn)今好得多。河東地區(qū)的“天水、隴西,山多林木,民以板為室屋。”史念海先生描述道:“黃土高原上羅列的群山,那時,這些山上都是郁郁蔥蔥,到處森林被覆。而山上的林區(qū)還往往延伸到山下的平川原野。這些茂密的森林間雜著農田和草原,到處呈現(xiàn)一片綠色,覆蓋著廣大的黃土高原”。當?shù)厮Y源豐富,漢安定郡的朝那湫,“方四十里,停不流,冬夏不增減,不生草木”,到唐朝時該湖僅有周回七里了。河西地區(qū)南北兩山往往生長有茂密的森林或草甸,從祁連山發(fā)源的氐置水(今黨河)、冥水和籍端水(今疏勒河)、呼蠶水(今北大河)、弱水和羌谷水(今黑河)、狐奴水(今石羊河)、松陜水(今古浪河)等,水量豐沛,沿途滋潤了走廊大大小小的綠洲,灌溉了大片農田,在其下游,還形成了許多水面寬廣的湖泊,如魚障澤、冥澤、居延澤、休屠澤、瀦野澤等。敦煌郡效谷縣,設有漁澤障,說明縣內有一盛產魚類的湖泊。人們在此墾荒種地,大獲豐收,遂定縣名為效谷。除了片片綠洲以外,河西地區(qū)還有相當廣大的沙漠和戈壁,居延簡言“地熱,多沙,冬大寒”,描述了當?shù)氐幕練夂蚝铜h(huán)境特點。沙塵暴也是古已有之。公元前119年,衛(wèi)青率軍在蒙古高原與匈奴軍隊作戰(zhàn)時,突然“大風起,砂礫擊面,兩軍不相見”。敦煌簡《風雨詩》言:“日不顯目兮黑云多,月不可視兮風非(飛)沙。”應該是當?shù)貧夂虻恼鎸崒懻铡?/p>
軍事屯田
漢代涼州最重大的農業(yè)開發(fā)措施是軍事屯田。漢武帝打敗匈奴后,大力經(jīng)營涼州地區(qū),為了解決駐邊軍糧和移民口糧,從漢武帝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起,漢朝在涼州的軍事屯田首先在朔方至令居一線展開,然后向西推進至河西走廊、西域和河湟地區(qū)。
西漢屯田的勞動者主要是軍事服役中的戍邊者“戍田卒”或稱“田卒”,還有弛(馳)刑屯士和免刑罪人,以及吏士私從者。屯田主要在具有重要軍事、交通價值而且有水源的地方進行。西漢在涼州的軍事屯田區(qū)主要有:(一)北地郡屯田。北地郡屯田區(qū)屯田主官農都尉治“上河城”,即今寧夏青銅峽。漢元帝時,《漢書》作者班固的祖先班況曾任上河農都尉,大司農對其進行考核被評為全國第一,班況被調到京城任左曹越騎校尉。(二)令居屯田。令居在今永登境,西漢屯田“自朔方以西至令居”,是黃河沿岸屯田區(qū)的西部終點。(三)番和屯田。番和是張掖郡農都尉的治所,番和屯田一直延續(xù)到新莽時期。(四)居延屯田。居延屯田有兩個屯田官區(qū),其規(guī)模在河西屯田中是最大的,對鞏固居延邊塞極為重要。漢昭帝始元二年(公元前85年)一次修治灌溉水渠中,就動員了1500名戍田卒參加。(五)敦煌屯田。漢武帝元鼎四年(公元前113年)已開始在敦煌屯田,有玉門關外大煎都候官轄境,宜禾都尉轄境之宜禾、魚澤候官區(qū),陽關都尉所轄渥洼水西岸三個屯田區(qū)。學者稱“渥洼水系由阿爾金山泉水溢出帶的大泉、鄂博圖泉等泉水匯集而成的湖泊,在湖泊四周形成了宜于墾殖的肥沃綠洲……這一帶曾發(fā)現(xiàn)漢代田壟、房基、墓葬等遺跡及石磨、石臼、陶器等遺物,這些遺跡和遺物反映了當時的戍守和屯田情況。”敦煌是漢通往西域的咽喉要道,屯田一直延續(xù)至王莽時期。(六)酒泉屯田。建武八年(公元32年)劉秀拜梁統(tǒng)弟弟梁騰為酒泉典農都尉,說明西漢酒泉郡也有屯田。(七)武威屯田。漢武帝曾派18萬“戍田卒”分別屯戍居延、休屠兩地,休屠本屬張掖郡,分設武威郡后屬武威郡,在今石羊河下游,為當時漠北進入河西走廊的通道之一。此外,在河湟、隴西亦有屯田,是漢朝配合軍事鎮(zhèn)壓而采用的“分屯要害處”以分化羌人反抗的臨時性措施,較著名的是趙充國河湟屯田和馮奉世隴西屯田。河湟屯田于秋末開始,五月結束,并未完成一個耕種收獲過程,但趙充國留下了研究古代屯田理論的重要文獻《屯田奏》《留兵屯田十二便》,影響深遠。
西漢的軍事屯田是漢匈、漢羌軍事對抗的產物,但其作用遠遠超過了純軍事意義。戍田卒除在邊塞從事田耕外,還肩負防御任務,是邊塞防御線上的一支重要軍事力量;屯田戍卒還負責作墼(土坯)、建筑房屋和鑿通溝渠,為徙民、設縣做必要的準備工作;屯田擴大了涼州農業(yè)區(qū),促進了農業(yè)生產的發(fā)展;屯田生產節(jié)省了從內地長途轉輸?shù)拇罅肯?,發(fā)揮了巨大的經(jīng)濟補助作用。
編戶農業(yè)
中國古代總體而言是農業(yè)社會,農業(yè)是社會經(jīng)濟最重要的部門,農業(yè)人口占全國編戶人口的絕大多數(shù)。根據(jù)《漢書·地理志》記載的漢平帝元始二年(公元2年)編戶數(shù)據(jù),西漢涼州各地,河西五郡(敦煌、酒泉、張掖、武威、金城)計109738戶429859人,平均每戶3.9人;河東五郡(隴西、天水、安定、北地、武都)計272896戶1087714人,平均每戶4人,全州382634戶1517573人,平均每戶3.97人。當時全國編戶12233062戶59594978人,平均每戶4.87人。相比于全國而言,涼州地區(qū)人戶數(shù)及戶均人口數(shù)較少,而涼州之內河西地區(qū)又比河東地區(qū)少,勞動力不足仍是制約農業(yè)發(fā)展的重要因素。
如果說河東諸郡主要是世居的編戶農民,河西則主要是歷年的移民編戶。漢朝有專門的使者護送移民,沿途各郡縣提供交通工具和食品供應。凡遷徙的貧民,都給予爵位,供給衣服和食物。強制遷移的罪犯及其家屬,可以免罪,成為自由民。移民一般都安置于自然條件較好,適宜農墾和放牧的地方。到了遷移地以后,就賜給一定數(shù)量的土地,分發(fā)給已經(jīng)建好的住房、簡單家用器物,給予農具,借給犁、耕牛、籽種、口糧,在一定期限內免除田租和算賦,讓他們安心開墾荒地,種植糧食。移民到達邊郡后首先要著籍,即登記戶口,分屬郡、縣、鄉(xiāng)的民政系統(tǒng),成為“編戶民”。廣大勞動人民正是以“編戶”為基本單位在涼州大地上從事著小自耕農的生產。當時涼州尤其是河西的各級官吏對移民管理比較寬松,官民關系融洽,“酒禮之會,上下通焉,吏民相親。是以其俗風雨時節(jié),谷糴常賤,少盜賊,有和氣之應,賢于內郡。”這一切無疑大大刺激了農民的生產積極性,推動了農業(yè)生產的發(fā)展。
漢簡記載河西諸縣七戶農家,最多一戶擁有一頃五十畝地,最少一戶擁有三十畝地,平均每戶擁有七十七畝三分地,以河西戶均3.9人計算,大體與全國家庭人均擁有二十畝土地相同?!稘h書·食貨志》載:全國一般是“農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過百畝,百畝之收不過百石”。五口之家除去服役者剩下從事農業(yè)生產的大多是老弱婦幼了,這對于本已地廣人稀的涼州地區(qū)來說,無疑更突顯了缺乏勞動力的因素。居延新簡中,一位服役老者向上官述求道:“……田在三堠燧旁城,使家孫自田之。當歸,繇(由)人力少,唯君哀……”,言此翁服役在外,其在第三堠燧旁城的田地,只好由家孫耕種。由于家中勞動力少,他請求主管官員放他歸去,這一哀呼反映了當時邊郡編戶農業(yè)生產中勞動力不足的情況。
20世紀90年代初,敦煌懸泉遺址墻壁上發(fā)現(xiàn)了保存完好的墨書《使者和中所督察詔書〈四時月令〉五十條》,這份元始五年(公元5年)的詔書,規(guī)定了各個季節(jié)與農民有關的農事活動的安排,以便各級官府機構按照詔書規(guī)定,不違農時,開展農業(yè)生產及各項政治社會工程活動。漢簡中還有在遭災時,官府貸糧借種給農民的記載。如“建昭二年九月庚申朔壬戌,敦煌長史淵以私印行太守事,丞敞敢告部尉卒人,謂南塞三候、縣、郡倉,令曰:敦煌、酒泉地埶(勢)寒不雨,蚤(早)殺民田,貸種穬麥皮芒厚以廩食者,小石……”,就是元帝建昭二年(公元前37年)一次救災活動的文件。
從文獻和漢簡的記載看,涼州農戶的生活狀況顯然優(yōu)于內地。例如居延簡中記載戍田卒每月口糧多為“三石三斗三升”,這個口糧標準比內地一般的勞力略高,還有自種的蔬菜食用,如居延簡:“城官中亭治園條:韭三畦,葵七畦,蔥二畦,凡十二畦。”然而漢代涼州農戶的生活仍然是艱難的,如敦煌漢簡中有“或貧困,被饑寒疾疫之薑,日竦而懼于天地之木戈,未知所澤,君將何以輔賦小”。
水利建設與耕作技術的提高
在涼州地區(qū),水利灌溉工程的修建是發(fā)展農業(yè)生產的關鍵。漢朝對涼州的水利建設十分重視,設置了專門的主管官,修筑了許多溝渠,利用便利的水利設施發(fā)展灌溉農業(yè)。如史書記載從河套到令居“往往通渠置田”“朔方、西河、河西、酒泉皆引河及川谷以溉田”,漢簡證實居延屯田區(qū)“監(jiān)渠佐吏”就有十人,說明其地灌溉農業(yè)規(guī)模之大。據(jù)史書記載,當時有些地方旱地改為水澆地后,產量提高約3倍。
漢代涼州農業(yè)勞動工具和耕作技術都有很大提高。國家為屯田者提供和移民借用的鐵農具犁鏵、鉏(鋤)、鐅(鍬刃)和耕牛,大大提高了農業(yè)生產效能。1999年,高臺縣駱駝城遺址出土的一塊長方形棺板上,有一幅墨繪圖,圖中一位老者手扶犁具,鐵質犁鏵深插土中,兩頭耕牛在奮力拉著犁鏵犁地,生動地體現(xiàn)了漢代涼州農民翻地的情景。當時較為先進的畜力條播器——耬車在涼州各地被廣泛應用。漢朝發(fā)明的代田法和區(qū)種法在涼州推廣。代田法是一種休耕制的耕作方法,其特點是田地中溝壟相間,耕耨結合,以保墑抗旱、防風抗倒伏,溝壟逐年互換,使土地輪番利用與休閑。這種“用力少而得谷多”的耕作方法,推廣到“邊郡和居延城”,居延漢簡中多次出現(xiàn)“代田倉”的名稱,就是儲藏通過代田法所獲糧食之用。區(qū)田法適合在平衍土地和斜坡、丘陵的小塊地施行,其特點是把莊稼種在溝狀或窩狀的小區(qū)中,在區(qū)內綜合運用深耕細作、合理密植、等距點播、施肥灌水、加強管理等措施,獲取高產豐收。
鐵農具、牛耕和先進農業(yè)技術的實施,使糧食產量大增。據(jù)農史專家研究,推廣這些技術以后勞動生產率“差不多為文帝時期的八倍,為武帝時期‘跖耒而耕’的十七倍。”涼州各地糧食增產,糧食富余以后,市場糧價大跌,如宣帝時“金城湟中谷斛八錢”,河西走廊沿長城一線建有許多糧倉,應為存放剩余糧食之用。漢簡文有“萬三千六十石五斗八升”,當是郡倉所存糧食數(shù)量的記錄。涼州生產的糧食除了滿足農戶所需外,還要繳納用于邊境駐軍,其剩余則由國家增價糴買來儲于邊郡建立的常平倉中,作為平抑糧價所用,有時也應朝廷詔令,長途運輸至內地,用于救災或其他需要,居延簡中就有朝廷調河西糧食支援內地災區(qū)的記錄。
通過屯田卒和農戶的辛勤勞動,涼州的經(jīng)濟實力迅速增強,“河西殷富”就是發(fā)展的表現(xiàn)之一,又使國家“內有亡費之利,外有守御之備”,減少了從內地長途轉運糧食的巨大花費,鞏固了西部邊防,還保證了漢對匈、羌斗爭的勝利,促進了漢與西域的經(jīng)濟文化交流,戰(zhàn)略意義十分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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